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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永信伏法


金山寺的晚课钟声在暮色中悠扬扩散,撞碎了山间最后一点天光。

大雄宝殿内,金身佛像低眉垂目,数百僧众盘坐蒲团之上,齐声诵经。

梵音袅袅,檀香氤氲,交织出一派庄严神圣的佛国气象。

殿首法座之上,永信身披明黄绣金线的华贵袈裟。

宝相庄严,手持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眼皮微垂,目光看似落在经卷之上,实则心神早已飘回后山精舍那温香软玉的怀抱。

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几乎要压不住。

陈曦?

一个国子监的酸腐书生,带着个小娃娃,也配来查他金山寺?

圣旨又如何?

钦差又如何?

此刻想必还在山下哪个犄角旮旯里,如没头苍蝇般乱撞吧?

待他应付完这场晚课,有的是法子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钦差查无实据,灰溜溜滚回长安!

他甚至已在盘算,事后如何拜会这位陈博士,让他明白这金山寺的水有多深!

就在这念头转动间——

“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毫无征兆地自山门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山崩海啸般的呐喊与金铁交鸣!

“奉钦差大人钧令!封锁金山寺!所有人等,原地待命,擅动者格杀勿论!”

“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快!封锁各处通道!”

…………

声浪滚滚,瞬间压过了殿内诵经之声!

殿门被粗暴地撞开!

无数火把的光亮如同潮水般涌入,将昏暗的殿堂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跳跃下,是森然林立的铁甲、冰冷雪亮的刀锋紧绷的强弓劲弩!

盔缨如血,甲胄铿锵!

数百长安府兵如钢铁洪流,瞬间将整个大雄宝殿围得水泄不通!

杀气腾腾,凛冽如严冬朔风!

“啊!”

“官兵!”

“怎么回事?”

“..........”

殿内僧众瞬间大乱,诵经声戛然而止,代之以一片惊恐的尖叫与骚动。

无数双眼睛惊恐地望向殿外那黑压压的刀兵,又下意识地看向法座上的住持。

永信脸上的宝相庄严瞬间凝固,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从法座上站起,宽大的袈裟因这剧烈动作而晃动,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官兵?

围寺?

陈曦!

他不是该在山下乱转吗?

怎会如此之快?

又怎会有如此多的府兵?!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他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然而,多年养尊处优只手遮天的狂妄,让他强行压下了这丝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迅速堆起惊怒与悲愤交织的神色。

对着殿外厉声高喝,声音灌注真元,试图压过混乱: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何方狂徒,竟敢带兵擅闯佛门清净地?”

“惊扰佛祖,亵渎菩萨,尔等不怕天谴吗?贫僧乃金山寺住持永信,受朝廷敕封!尔等速速退去,否则……”

话音未落!

殿外如林的刀兵,如同被无形巨手分开的潮水,豁然向两侧退开。

一道沉凝如山的身影,踏着被火光拉长的影子,缓缓步入这骤然死寂的大雄宝殿。

深青色的国子监博士官袍,在跳跃的火光下折射出庄重的光泽。

玉带悬腰,银鱼符垂落胸前。

头戴进贤冠,面容沉静。

目光却如万载寒冰,扫过之处,所有喧哗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瞬间消弭。

正是钦命巡察使,陈曦!

他身后,跟着小脸紧绷眼神锐利如刀的陈子凡!

陈曦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踏在光洁的金砖上,都如同重锤敲在永信心头。

他无视了永信那色厉内荏的咆哮,目光径直锁定在法座之上那个穿着华贵袈裟的肥胖身影。

那眼神,没有任何愤怒,没有任何鄙夷。

只有一种洞穿一切伪装的冰冷审视,一种手握乾坤执掌生死的绝对威严!

“永信!”

陈曦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滚雷碾过殿堂。

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瑟瑟发抖的僧众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律令力量。

“本官奉天子明诏,代天巡狩,查你金山寺住持永信,身犯三桩大罪!”

他手腕一翻,那卷刺目的明黄圣旨已被他高高擎起!

圣旨在火把映照下,金线龙纹熠熠生辉,散发出煌煌天威!

“一罪:身为佛门住持,不守清规,不修戒律,秽乱佛门!”

陈曦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剑出鞘。

“于寺内精舍,藏污纳垢,蓄养外室,行那淫邪苟且之事!亵渎三宝,玷污佛门清净!”

“二罪:贪鄙无度,倚仗佛名,勾结胥吏,巧取豪夺,强占京畿蓝田县忠勇营军户遗属永业田土,致其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践踏朝廷法度,毁我府兵根基!”

“三罪:更为此秽行之果,诞下私生血脉,匿于寺外别院,妄图混淆血脉,欺瞒天听!”

字字如惊雷,句句似刀锋!

每一条罪名宣出,都让殿内僧众的脸色惨白一分,骚动加剧一分。

永信肥胖的身躯剧烈颤抖,脸上血色尽失。

豆大的汗珠从光洁的额头上滚滚而下,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与怨毒!

他嘴唇哆嗦着,猛地一指陈曦,声音因恐惧而尖锐变形,带着垂死挣扎的疯狂:

“污蔑!全是污蔑!陈曦!你…你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佛祖在上,菩萨明鉴!你这是亵渎佛门!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他色厉内荏的嘶吼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证据?”

“本官成全你!”

陈曦猛地一挥手!

殿外,早已等候多时的阿福与几名精干捕快,立刻押着一名面色惨白、抖如筛糠的管事模样中年人进来。

正是栖霞别院的管事!

“说!”阿福厉喝一声。

那管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如捣蒜: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招!全招!”

“是…是永信方丈!他…他三年前从长安金凤楼赎了歌妓柳莺儿,藏于栖霞别院!去年…去年柳氏诞下一子,方丈…不,永信他亲口赐名柳承恩!还…还命小人伪造户籍,记于柳氏亡夫名下!所有开支用度,皆由金山寺账上走……”

“孽畜!住口!你敢诬陷洒家!”

永信目眦欲裂,肥胖的身形竟爆发出不弱的气势,一道金光自他身上腾起,竟有天仙初期的威压弥漫开来!

然而,不等他有所动作!

陈曦手腕再翻!

一方折叠整齐用料上乘的细棉布婴儿肚兜,被他凌空一抖,霍然展开!

火光下,那肚兜一角,用鲜艳红线绣着的、针脚细密却无比刺眼的永字,清晰无比地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永信那张肥脸上!

“这贴身之物,可也是污蔑?”

陈曦的声音如同冰锥,刺入永信的心脏。

“这永字,绣得倒是精巧,不知承的是哪尊佛的恩?”

“噗——!”

殿内不知哪个角落,有僧人忍不住笑出声,随即又死死捂住嘴。

永信如遭雷击,浑身金光一滞,脸皮瞬间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

他指着陈曦,手指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只是其一!”

陈曦的声音如同审判的洪钟,再次敲响!

他猛地一甩袖袍!

一卷卷泛黄发脆边缘磨损的桑皮纸地契,一块块刻着编号、残留暗红印泥的陈旧木牌军牌,如同沉重的碑石,哗啦啦倾泻在永信面前光洁的金砖上!

每一张地契,都浸透着忠勇营军户的血泪!

每一块军牌,都承载着战死沙场的英魂!

“忠勇营丁字伍柒叁号军户,张铁柱!永业田三十亩,于贞观十年被强夺!”

“忠勇营甲字壹佰贰拾号军户遗孀,王氏!永业田十五亩,丈夫战死朔州,贞观十一年田产被侵,孤儿寡母沦为佃户!”

“忠勇营丙字叁佰号……”

陈曦的声音冰冷地宣读着一个个名字,一桩桩血案。

与此同时,殿门再次被分开!

在几名府兵的护卫下,一群衣着破旧、形容枯槁的男女老幼,相互搀扶着,带着刻骨的仇恨与压抑了太久的悲愤,一步步踏入这金碧辉煌的佛殿!

为首者,正是那拄着残腿木棍的张老卒!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法座上的永信,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他身后,是抱着幼子眼神绝望的寡妇王氏,是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少年……

这些被夺去了活命田土,被逼得家破人亡的军户遗属,如同控诉的活碑,无声地矗立在庄严的佛像之下!

他们的存在,便是最有力的控诉!

“秃驴!还我田来!”

张老卒猛地举起那根残腿木棍,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泣血般的嘶吼!

“还我男人命来!”王氏抱着幼子,发出凄厉的哭喊。

“还我爹的田!”少年空洞的眼中也燃起愤怒的火焰。

“........”

无数道刻骨仇恨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箭,狠狠扎在永信身上!

人证!

物证!

铁证如山!

如山如岳!

无可辩驳!

整个大雄宝殿,死寂得如同坟墓!

所有僧众都惊呆了,看着那些控诉的遗属,看着地上散落的田契军牌,看着那刺眼的婴儿肚兜……

往日里高高在上,宝相庄严的住持形象,在他们心中轰然崩塌!

原来,他们每日顶礼膜拜的住持,竟是如此一个亵渎佛祖、鱼肉百姓、夺人活命的衣冠禽兽!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在僧众中无声蔓延。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永信彻底崩溃了!

他肥胖的身躯筛糠般抖动着,脸上是极致的恐惧和歇斯底里的疯狂!

所有的罪证被赤裸裸地摊开在佛祖金身之下,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那巨大的羞耻和即将到来的毁灭,让他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

“你们…你们懂什么!”

“洒家…洒家是金山寺住持!是受观音大士庇佑的!”

“这金山寺…这金山寺是佛门净土!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官府走狗,安敢在此放肆?!”

他猛地指向殿外长安城方向,又指向那低眉垂目的佛像,状若疯魔地嘶吼:

“陈曦!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有圣旨就能动洒家?”

吼声在殿内回荡,充满了绝望的威胁。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陈曦那如同亘古寒冰般冷漠的眼神,以及殿内僧众愈发鄙夷和惊恐的目光。

永信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困兽般的疯狂!

“想拿洒家?!做梦!”

一声厉啸!

永信周身金光轰然爆发!

天仙初期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那身明黄绣金的华贵袈裟鼓荡如球,狂暴的佛力混杂着驳杂的妖气汹涌而出!

他肥胖的身躯竟异常灵活,双掌一错,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猛地拍出两道凝练的金色掌印!

掌印迎风便涨,瞬间化作磨盘大小,金光灿灿中却隐含黑气。

携着开碑裂石、腥风扑面的威势,一上一下,凶狠无比地轰向挡在殿门方向的陈曦与陈子凡!

同时,他脚下猛地一蹬!

肥胖的身躯竟如炮弹般向后激射,目标直指大雄宝殿后方的侧门!

他要逃!

只要逃出这金山寺,逃入后山,甚至逃向南海珞珈山方向!

有佛门庇护,有观音大士的威名,区区大唐官府,未必真敢对他赶尽杀绝!

然而,他快!

有人比他更快!

就在那两道狂暴的金黑掌印即将临身的刹那!

就在永信肥胖的身躯刚刚离地,向后激射的瞬间!

殿内光线仿佛骤然一暗!

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陈曦师徒身前。

正是马护卫!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两道声势骇人的掌印。

只是随意地,如同拂去肩上尘埃般,抬起了右手。

五指箕张,对着那呼啸而来的金黑掌印,轻轻一握!

“噗!”

一声轻响!

如同捏碎了两颗肥皂泡!

那足以将寻常地仙轰成齑粉的狂暴掌印,竟在距离他掌心三尺之处,无声无息地湮灭!

连一丝气浪都未曾激起!

与此同时!

马护卫的左手,对着那已化作一道金光残影、眼看就要撞破后殿侧门的永信,遥遥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只有一股无形无质,却又重逾万钧的恐怖力量,如同苍穹倾覆,瞬间笼罩了整个大雄宝殿的后半部分!

永信那肥胖的身躯,如同被钉死在琥珀中的飞虫,保持着向后激射的狼狈姿态,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距离那扇象征着逃生的侧门,仅有一步之遥!

他脸上那混合着疯狂、怨毒和一丝逃出生天希望的表情,彻底凝固!

眼中,只剩下无边的、彻骨的恐惧和绝望!

玄仙!

这不起眼的灰衣人,竟是玄仙!

自己这点天仙初期的修为,在对方眼中,恐怕连蝼蚁都不如!

什么佛门庇佑,什么观音威名,在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都是笑话!

“拿下。”

马护卫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宣判。

两名如狼似虎的府兵捕快,立刻手持镔铁打造、刻满符文的沉重枷锁,冲上前去。

“咔嚓!咔嚓!”

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沉重的镣铐锁住了永信的脚踝,冰冷的枷锁套上了他那肥硕的脖颈和手腕!

特制的符文亮起微光,瞬间将他体内所有残存的法力、妖气彻底封禁!

如同抽走了所有骨头,永信肥胖的身躯如同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

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的呜咽。

完了……

彻底完了……

而陈曦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未曾眨一下。

他看也未看瘫软如泥,屎尿齐流的永信。

目光扫过满殿噤若寒蝉、面如土色的僧众,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回荡在死寂的大殿:

“金山寺住持永信,罪证确凿,即刻褫夺僧籍,削去敕封!押入长安天牢,听候圣裁!”

“金山寺上下,即刻封山闭寺!所有僧众,严加看管,无本官手令,不得擅离!待朝廷彻查寺内账目,厘清所有不法勾连之后,再行处置!”

命令一下,府兵捕快立刻行动。

如狼似虎地将瘫软的永信拖死狗般拖出大殿。

同时分出人手,迅速控制各处僧寮、库房、账房。

整个金山寺,瞬间被彻底掌控!

陈曦最后看了一眼那依旧低眉垂目的金身佛像,又瞥了一眼瘫软在地被拖走的永信,眼中无悲无喜。

转身,青袍拂过殿内冰冷的金砖。

“回京,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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