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洛阳城外
黄河浊浪拍打着洛阳城北的官渡口,深秋的风卷着水腥与尘土扑面而来。
两日疾驰,长安的喧嚣繁华已被抛在身后,陈曦勒住青骢马,眺望着对岸那座雄踞中原的古城轮廓。
“怀仁,算算脚程,处默的大军前锋,今日也该到洛阳了!”长孙冲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激动。
李怀仁重重一拍鞍桥,声如洪钟:
“错不了!俺爹的信使说前锋昨日已过孟津!子川,咱们就在这渡口等!那混账第一个踏进洛阳城,咱们兄弟第一个迎上他!”
正说话间,大地深处传来沉闷的震动。
不是雷鸣,不是地动,而是无数铁蹄整齐踏击大地的轰鸣!
这声音自北方地平线滚滚而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震得脚下土地都在微微颤抖。
“来了!”
陈子凡骑在一匹温顺的小马驹上,兴奋地指向北方。
陈曦极目远眺。
只见官道尽头,烟尘如同一条巨大的土黄色怒龙,贴着地面翻腾咆哮,席卷而来!
烟尘前端,一面巨大的猩红唐字战旗率先刺破尘幕,在风中猎猎狂舞,旗角撕裂,犹带暗红!
旗下,一骑当先!
那人一身玄铁明光铠,甲叶缝隙里凝结着黑紫色的血痂,头盔不知遗落何处,只用一根染血的布带胡乱束着汗湿的乱发。
脸上横亘着几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疤痕,一道深可见骨的新伤斜斜划过左颊,更添十分剽悍。
肩甲处一道恐怖的裂痕几乎将整个左肩斩断,虽已用粗麻布紧紧裹缠止血,仍有暗红隐隐渗出。
正是程处默!
他胯下那匹通体如墨、唯有四蹄雪白的神骏战马黑云,此刻也遍体鳞伤,却依旧神骏非凡,四蹄翻腾如踏风雷,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在他身后,是杀气未褪的百战精骑,人人带伤,甲胄残破。
“处默——!”
“程处默!你个混账东西——!”
李怀仁的吼声如同炸雷,瞬间压过了奔雷般的蹄声!
他猛地一夹马腹,玄甲黑马如离弦之箭,迎着那滚滚烟尘直冲过去!
长孙冲亦是长啸一声,锦袍在风中鼓起,紧随其后。
陈曦嘴角扬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轻催青骢马,带着陈子凡不疾不徐地迎上。
程处默显然也早已看到了渡口边这三道熟悉的身影。
他那张布满血污与风霜的脸上,先是一愣,随即咧开一个几乎扯到耳根的大笑,牵动左颊伤口,鲜血瞬间又渗了出来,他却浑不在意。
“哈哈哈!冲哥儿!怀仁!子川!还有子凡小崽子!”
狂放的笑声如同北境的罡风,穿透铁蹄轰鸣,带着劫后重逢的狂喜和沙场男儿的豪迈。
“老子就知道!老子就知道你们会来!哈哈哈!”
黑云一声长嘶,人立而起,程处默勒住缰绳,巨大的冲势带起一片烟尘,瞬间将奔至近前的李怀仁和长孙冲笼罩。
“他娘的!想撞死老子啊!”
李怀仁被烟尘呛得直咳嗽,却大笑着狠狠一拳擂在程处默完好的右肩上。
“轻点!老子现在浑身没几块好肉!”
程处默龇牙咧嘴,反手也给了李怀仁一拳,又看向长孙冲和陈曦。
“你们怎么跑洛阳来了?长安城装不下你们了?”
长孙冲仔细打量着程处默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眉头微蹙,声音却带着暖意:
“装不下的是你程大将军的威风!八百里加急的捷报传回长安,你小子阵斩天狼妖将,名动帝都!我们兄弟,自然要来做你凯旋入城的第一道仪仗!”
“屁的仪仗!”
程处默大手一挥,牵动左肩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却依旧豪气干云。
“要个鸟的仪仗!有你们几个在,比十万大军给老子擂鼓助威都痛快!”
他目光扫过陈曦,落在陈子凡身上,眼中凶光一闪,故意龇牙:
“小子,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俊的疤?要不要给你也来一道?”
陈子凡小脸一扬,毫不示弱:
“哼!等我火子雷大成,炸得妖怪比你这疤还难看!”
“哈哈哈!好小子!有老子当年的气性!”
程处默又是一阵大笑,震得伤口鲜血直流。
陈曦驱马上前,目光落在程处默左肩那道几乎将他劈开的恐怖伤口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袖中手指悄然掐了个法诀,一股温润如春泉的青色光晕,无声无息地自他掌心流淌而出,极其隐蔽地笼罩在程处默伤处。
“少逞口舌之快。”
陈曦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这伤,再深半分,神仙难救。活着回来,比斩十个妖将都强。”
程处默只觉一股暖洋洋、麻酥酥的气息瞬间包裹住左肩,那火烧火燎、深入骨髓的剧痛竟如潮水般迅速退去,伤口处传来难以言喻的清凉舒泰之感,连带着周身疲惫都消散了大半!
他猛地看向陈曦,虎目圆睁,满是惊诧。
“子川,你…”
他话未出口,便被陈曦一个眼神制止。
“些许安神止血的小手段,莫要声张。”
陈曦传音入密,目光扫向程处默身后那支沉默肃杀、正缓缓停下列阵的精锐前锋,以及远处地平线上已隐约可见的、旌旗招展锣鼓喧天的凯旋大军主力。
“此地非久留之地。大军入城,繁文缛节,必有朝廷天使与地方官吏迎候。我们兄弟相聚,何须这些虚礼?”
程处默瞬间会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
长安水深,他此番立下大功,风头太盛,不知多少人暗中嫉恨。
子川行事,向来滴水不漏。
“好!”
程处默咧嘴一笑,压低声音。
“老子也烦透了那些磕头作揖的!走!咱们兄弟自己回长安!怀仁,跟俺的副将说一声,就说老子伤势发作,先进洛阳城找郎中,大军按规程入城便是!”
李怀仁也是军伍世家出身,深知其中关节,二话不说,拨马便朝前锋阵列奔去。
片刻之后,李怀仁回转,对着程处默比了个手势:
“妥了!”
“痛快!”
程处默大笑,“兄弟们,走着!让那些敲锣打鼓的自己热闹去!”
他一拨马头,黑云长嘶一声,竟不进城,反而朝着洛阳城南侧一条相对僻静的官道岔路冲去。
长孙冲、李怀仁、陈曦带着陈子凡紧随其后。
四骑如电,瞬间脱离了大军主力的视线范围,将身后震天的喧哗与尘烟远远甩开。
风在耳边呼啸,官道两侧的田野村庄飞速倒退。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程处默迎着风放声大吼,仿佛要将胸中积压的所有战场郁垒都吼出来。
“憋了老子一路!子川,冲哥儿,怀仁!你们是没亲眼瞧见!北境那一仗,打得才叫一个天昏地暗!那些妖崽子,真他娘的狠!”
他一边纵马,一边唾沫横飞地讲述起来,粗粝的嗓音带着金铁交鸣的质感:
“先说那黑风王!狗日的,是真能打!本体是头成了精的玄铁罴!皮糙肉厚,力大无穷,一爪子下来,山崩地裂!俺爹跟他硬撼了三天三夜!整个朔州城外的战场都被他俩的法力余波犁平了好几遍!石头都熔成了琉璃!”
程处默眼中闪烁着心有余悸又无比亢奋的光芒。
“俺爹那柄宣花大斧,你们知道多重?劈在那黑罴精的脑壳上,火星子跟打铁铺子似的铛铛直冒!那老妖的妖气跟墨汁一样粘稠,刮到身上,地仙以下的兄弟直接就被蚀成了白骨!”
他狠狠啐了一口:“要不是卫国公神机妙算,布下了大阵,以地脉阴煞之力困住那老妖的法力源泉,再加上老头子以命搏命的打法,硬是用金身扛着老妖的爪子,一斧子劈开了他的天灵盖…这场仗,胜负难料!”
“再说卫国公!”
程处默语气里充满了高山仰止的敬佩,“那才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些妖崽子数量是我们的数倍,还有漠北那些被妖法蛊惑的杂碎骑兵助阵。卫国公就凭着一张沙盘,几面令旗,却能硬是灭杀无数妖兵!”
“卫国公算准了妖兵粮草囤积的阴山黑风谷,趁着百年不遇的暴风雪之夜,命苏定方将军率三千玄甲锐士,口衔枚马裹蹄,顶着能把人冻成冰坨子的风雪,硬是翻过鹰愁涧,一把火将妖兵的粮秣烧了个精光!火光冲天,百里外都看得见!啧啧,你们是没看见,第二天妖兵大营里那股子焦糊的肉味和绝望的嚎叫!”
程处默说得兴起,唾沫星子横飞。
长孙冲和李怀仁听得心驰神往,热血沸腾。
陈曦亦是微微颔首,李靖用兵,不拘一格,奇正相合,已臻化境,深合格物穷理之道。
“当然!”
程处默猛地一拍胸脯,牵动伤口又咧了咧嘴,却依旧豪气不减。
“最解气的,还得是老子亲手宰了那头天狼妖将!”
他眼中凶光毕露,仿佛又回到了那血肉横飞的战场。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程处默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
狂放的笑声中,是沙场男儿以血还血的快意恩仇。
长孙冲和李怀仁听得血脉贲张,连声叫好。
陈曦看着程处默那染血的侧脸和眼中未散的戾气,心中微叹。
战场杀伐,固然是保家卫国,却也最是蚀人心志。
他袖中指尖微动,一缕极其细微、蕴含清心宁神之意的浩然气,悄然融入程处默周身激荡的气血之中。
暮色四合,四人并未入城。
店外,程处默的黑云与陈曦的青骢马并排而立,安静地咀嚼着草料。
简陋的店堂内,一张方桌,几碟粗粝却分量十足的酱肉、炊饼,一坛店家自酿的浊酒。
程处默拍开酒坛泥封,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也不用碗,直接抱起坛子,仰头便灌!
琥珀色的酒液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冲过他脸上的血痂尘土,流过脖颈,浸湿了胸前的衣襟,混着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更显豪迈不羁。
“痛快!这他娘的才叫酒!比北境那能冻掉牙的劣酒强多了!”
“来!子川!冲哥儿!怀仁!还有小子凡!陪老子喝!”
程处默抓起一个粗陶大碗,哗啦啦倒满,推到陈曦面前,酒液四溅。
“今日不醉不归!敬北境死战的兄弟!敬咱们活着回来!”
李怀仁二话不说,抓起另一坛酒拍开,同样抱起坛子猛灌一口,酒水顺着虬结的胡须滴落:
“敬死战!敬活着!干了!”
抹了把嘴,将酒坛递给长孙冲。
长孙冲看着眼前粗粝的酒碗和浓烈的浊酒,微微蹙眉。
他世家公子出身,平日饮的都是醉仙酿那等琼浆玉液。但此刻,看着程处默浴血的脸,李怀仁豪迈的举动,一股热血也涌了上来。
不再犹豫,端起程处默推来的那碗浊酒,深吸一口气,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如同火线滚入喉咙,呛得他俊脸通红,剧烈咳嗽起来,眼中却同样燃起火焰。
“好!这才是我程处默的兄弟!”程处默拍案大笑。
陈曦端坐桌前,并未去碰那碗浓烈刺鼻的浊酒。
拿起一个干净的空碗,提起桌上粗陶茶壶,为自己缓缓斟了一碗滚烫的粗茶。
“酒烈伤身,茶可清心。今日之聚,情义在心,不在杯中物。”
目光落在程处默渗血的左肩,和疲惫却亢奋的脸上。
“处默伤势未愈,更需节制。”
程处默微微一怔,看着陈曦平静无波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隐隐作痛的左肩,那碗刚刚倒满、准备再豪饮一碗的浊酒停在半空。
片刻,他嘿然一笑,将酒碗重重放下:
“行!听子川的!老子现在确实是个破罐子,再摔就真碎了!喝茶!喝茶也解渴!”
抓起茶壶,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粗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李怀仁也放下酒坛,嘿嘿一笑:
“子川说的在理!”
长孙冲咳了几声,总算缓过气,脸上红潮未退,也笑着端起茶碗:
“也好,清茶醒神。”
一时间,店堂内杯盏交错,粗茶亦能品出豪情。
程处默不再饮酒,谈兴却更浓,唾沫横飞地讲述着战场上的细节,李怀仁不时插科打诨补充,长孙冲听得专注,偶尔问上几句关窍。
夜渐深,油灯昏黄。
陈子凡早已伏在陈曦身侧的小板凳上沉沉睡去,小脸上犹带着兴奋的红晕。
程处默的讲述也渐渐低沉下去,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疲惫,眼皮开始打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在放松后传来更清晰的痛楚。
“行了,”
陈曦放下茶碗,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夜已深,处默伤重,需好生歇息。明日,长安城还等着看我们威震北境的先锋将军呢。”
起身,将熟睡的陈子凡轻轻抱起。
长孙冲和李怀仁也知明日事大,不再强留,各自回房。
程处默被李怀仁搀扶着起身,高大的身躯此刻显得有些摇晃,他拍了拍陈曦的肩膀,醉眼朦胧中带着无比的真诚:
“子川…有你们在,真好…老子这条命,是兄弟们给的…”
话音未落,沉重的眼皮已合上大半,鼾声随即响起。
翌日清晨,薄雾弥漫长安郊野。
四骑再次踏上归途。
程处默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玄色劲装,外罩半旧却擦得锃亮的明光铠,虽然左肩依旧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精神却好了许多。
陈曦那道温养伤口的青光显然效力非凡。
李怀仁玄甲肃然,长孙冲锦袍一丝不苟,陈曦依旧是一袭半旧青衫,陈子凡骑在马上,小脸满是期待。
“驾!”
程处默一声清喝,黑云长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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