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圣裔?
书记官领命而去,脚步略显匆忙,显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衍圣公帖弄得心头惴惴。
静室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程咬金挠了挠他那钢针般的虬髯,豹眼中满是不以为然,甚至带着几分恼火:
“娘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请!还衍圣公?我呸!不就是个守着祖宗牌位吃老本的?仗着个名头,就想来指手画脚?子川,要俺说,根本不必理会!咱们按律法办事,他孔家还能翻了天去?”
诸葛亮轻摇羽扇,眸光深邃,缓缓道:“卢国公稍安勿躁。衍圣公此时相邀,其意不言自明。山东世家盘根错节,与孔府关系千丝万缕,一损俱损。
彼等见陈山长受命而来,亚圣之威,陛下之信,程公之刚猛,知其硬抗难有胜算,故请出这文宗之首,欲以大势、以大义名分相压,行缓兵乃至逼和之策。
此宴,确是鸿门宴。”
他看向陈曦,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提醒:
“山长,衍圣公府毕竟地位超然,执天下文脉之牛耳,于士林民间声望极高。
其出面调停,若处理不当,恐于山长清誉,于陛下整顿内务之大计,皆生波折。然,若应对得当…”
诸葛亮羽扇微顿,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亦是山长立威明志,彻底斩断某些人妄念的绝佳时机。”
陈曦神色平静,指尖在那份散发着檀香古韵的拜帖上轻轻一点,淡淡道:
“奉孝先生引我访卧龙,得先生出山相助。衍圣公此宴,不过又是另一番隆中对罢了。只是此次,非为献策,乃为逼宫。”
他站起身,青衫拂动,气息沉凝如初:
“既然人家摆下道来,岂有不去之理?正好,也省得我一家家去拜会了。
子业,备车。玄策,你随行记录。程伯伯,军中事务,暂由您与诸葛先生费心。”
“嘿!你小子…”
程咬金还想说什么,但见陈曦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挥挥手。
“去吧去吧!有啥事,俺老程给你兜着!大不了带兵冲了他那破别院!”
诸葛亮含笑拱手:“山长放心前去,亮与卢国公在此,会尽快梳理文书,厘清首恶与可争取之辈。”
陈曦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举步向外行去。
子业无声无息地跟上。王玄策则深吸一口气,迅速取来纸笔,紧随其后,眼中闪烁着紧张与兴奋交织的光芒。
马车早已备好,并非程咬金那辆威猛的军车,而是陈曦来时那辆半旧的青幔骡车,显得朴素无华,与衍圣公府的煊赫名头格格不入。
阿福坐在车辕上,神情一如既往的恭谨沉默。
陈曦登车坐定,子业驾车,王玄策坐于一侧。
骡车骨碌碌驶出军营,在无数道或好奇、或担忧、或审视的目光中,向着三十里外的孔府别院行去。
沿途,山东大地春光正好,田畴沃野,阡陌纵横,村庄炊烟袅袅,一派安宁景象。
三十里路,不过半个多时辰。
前方,一片依山傍水、清雅幽静的园林建筑群映入眼帘。
白墙黛瓦,飞檐斗拱,规模虽不及曲阜孔府宏大,却自有一股千年沉淀的文华气韵,令人望之而生敬畏之心。
此处便是孔府别院,乃衍圣公偶尔出游、静修或接待重要宾客之所。
别院门前,早已有数名身着儒衫、头戴方巾、气度雍容的孔府管事等候。
见陈曦的骡车如此朴素,几人眼中皆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与一丝隐晦的轻视,但面上却愈发恭敬,快步迎上。
“来的可是颍川陈公曦,陈参军车驾?”
为首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的管事躬身问道,礼仪无可挑剔。
“正是。”王玄策代为答道。
“衍圣公已在明伦堂静候多时,陈公请随小人来。”
管事侧身引路,态度谦卑,却自有一股圣裔府邸的矜持。
陈曦下车,整了整并无灰尘的青衫,神色淡然,随着那管事步入别院。
院内松柏苍翠,奇石罗列,回廊曲折,处处可见楹联碑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檀香与书卷气息,环境极为清幽雅致,与外界的军营氛围恍若两个世界。
一路行来,遇见的孔府仆役、清客皆屏息静气,垂首避让,规矩极大。
王玄策虽是琅琊王氏子弟,见惯了高门气象,此刻也不由被这千年圣裔之家的底蕴所慑,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几分。
唯有陈曦与子业,依旧平静如常,仿佛行走在自家庭院。
行至一处宽敞的厅堂前,匾额上以古篆写着明伦堂三字,笔力遒劲,隐有教化之意。
堂内布置清雅,正中悬挂至圣先师孔子像,下设香案。
两侧并无太多奢华装饰,多是书籍字画,却更显厚重。
此刻,堂内已有数人。
主位之上,一位身着紫色锦袍、头戴儒冠、面容慈和却自带威严的老者安然端坐,正是当代衍圣公孔颖达之族叔,名唤孔慎,字敬之,在孔家地位尊崇,常代衍圣公处理对外事务。
其下首,则陪着几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中年人,赫然是崔、卢、郑、王四家在山东的主事之人!
其中便有陈曦的老熟人,面色略显苍白、眼神复杂的崔九!
见陈曦到来,堂内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射过来。
孔慎率先起身,脸上露出温和而矜持的笑容,拱手道:
“这位想必便是开创格物新学、晋位亚圣的陈曦陈山长了?老夫孔慎,代衍圣公在此迎候。陈山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其余几家家主也纷纷起身,挤出一丝笑容,拱手为礼,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勉强,尤其是崔九,目光闪烁,几乎不敢与陈曦对视。
陈曦拱手还礼,神色平静无波:
“孔先生客气了。曦一介后学,不敢当衍圣公与先生如此盛情。不知衍圣公相召,所为何事?”
他开门见山,并无寒暄之意。
孔慎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掩饰过去,呵呵一笑,伸手虚引:
“陈山长快人快语,请入座。此事关乎文脉传承,关乎山东安定,更关乎朝廷体面,非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我等边饮边谈,如何?”
堂侧已有侍者摆开席面,皆是精致素雅的菜肴,酒水清冽,器皿古朴,绝非寻常富贵人家可比。
陈曦并未推辞,于客位首位坦然坐下。
子业默立其身后,王玄策则于下首角落设下小案,准备记录。
酒过三巡,菜肴略动。
孔慎放下酒杯,轻叹一声,终于切入正题,语气沉痛而语重心长:
“陈山长,你乃颜师高足,虽另辟蹊径,开创格物新学,然根基仍在儒门,修的亦是堂堂正正之浩然气,此乃天下共知。
既为儒门子弟,便当知亲亲相隐、为尊者讳、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乃圣人所教,亦是我等士族安身立命、维系纲常之基。”
他目光扫过崔九等人,继续道:
“崔、卢、郑、王诸家,皆乃诗书传家数百载之望族,于地方教化、文脉传承、稳定乡里,皆有大功。纵有些许族人门生行事或有差池,亦不过是疥癣之疾,瑕不掩瑜。若因小过而大动干戈,岂非自毁栋梁,寒了天下士族之心?”
崔九趁机起身,对着陈曦深深一揖,语气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陈山长,以往种种,皆是我崔家之错,有眼无珠,冒犯山长虎威。崔九在此,代家族向山长赔罪!我崔家愿献上厚礼,补偿过往,只求山长高抬贵手,于此东征之际,能给山东士族一条活路,我等必感念山长大恩,日后唯山长马首是瞻!”
卢、郑、王三家主事也纷纷附和,言辞恳切,仿佛陈曦若再追究,便是逼死忠良、破坏大局的罪人。
孔慎抚须点头,一副居中调停、顾全大局的模样,最后看向陈曦,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山长,老夫托大,代衍圣公说一句。圣人云: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又云:和为贵。如今国战方起,正需上下同心,共御外侮。山东乃朝廷财赋重地,亦需稳定。些许小事,不如就此揭过。
衍圣公府愿作保,令山东各家全力配合东征粮草事宜,并各家献上钱粮劳军,以表忠心。如此,朝廷体面得以保全,山长亦可得仁德宽厚之名,岂不两全其美?”
他顿了顿,声音微微提高,带上了一丝属于圣裔的天然优越与压迫感:
“想来,便是陛下在此,亦会给我孔家几分薄面,以稳定为重。山长以为如何?”
一番话,软中带硬,既摆出圣人大道理,又抬出衍圣公府和皇帝施压,更将山东士族的让步说成是莫大的恩惠,仿佛陈曦若不答应,便是违背圣人之教、不顾大局、不给孔家和皇帝面子的罪人。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曦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崔九等人眼中甚至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期待和得意,仿佛认定在衍圣公出面,并以大义名分相压之下,陈曦不得不妥协。
然而,陈曦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孔慎,扫过崔九等人,那目光清澈却冰冷,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与算计。
“孔先生之言,请恕陈某不敢苟同。”
陈曦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孔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崔九等人脸色顿时变了。
陈曦继续道,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圣人确云亲亲相隐,然更云治国齐家平天下,其要在公正二字。圣人亦云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若为官者、为士者自身不正,贪墨横行,侵吞国帑,鱼肉乡里,甚至意图延误军国大事,此乃蛀虫,非栋梁。岂能因亲亲而废国法?因相隐而损公道?”
他目光转向孔慎,语气转冷:
“衍圣公府,世受国恩,尊崇无比,乃天下文宗表率,更当秉持公心,维护纲纪,导人向善。
如今却以此超然地位,为明显触犯国法、动摇国本者说项,此乃矜而争,群而党,岂是圣人所愿见?岂是衍圣公应为之事?”
“你!”
孔慎被这番直言顶撞气得脸色发白,手指微微颤抖,他久居高位,何曾被人如此当面驳斥?尤其还是以一个晚辈的身份!
“陈曦!你…你竟敢如此曲解圣人之言!蔑视衍圣公府!”
孔慎声音发颤,带着惊怒。
崔九也猛地站起,色厉内荏地喝道:
“陈曦!衍圣公好心调和,乃是为大局着想!你竟如此不识抬举!莫非真要与我山东所有士族为敌不成?你要想清楚后果!”
“后果?”
陈曦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缓缓站起身。
随着他起身,一股无形却浩瀚堂皇的威严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仿佛整个明伦堂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那悬挂的至圣先师画像似乎都微微亮了一下。
“陈某行事,只论是非,不问后果。只遵国法,不徇私情。”
他目光如电,直视孔慎,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如同金铁交鸣:
“衍圣公府的面子,陛下的考量,陈某自然知晓。然,国之律法,公之道理,大于天!莫说是衍圣公,便是至圣先师复生,面对此等蠹国害民之举,亦会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尔等仗着圣裔名头,千年家世,便以为可凌驾于国法之上?便可让陈某无视军粮掺沙、民夫凋敝、宵小作祟之事实?便可让十万将士饿着肚子去前线拼杀?”
陈曦每问一句,声音便提高一分,那股亚圣的浩然之气便勃发一分,压得孔慎脸色惨白,连连后退,崔九等人更是呼吸困难,几乎要瘫软在地!
“妄想!”
最后二字,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整个明伦堂嗡嗡作响!
孔慎被那股浩然正气与毫不留情的斥责逼得气血翻涌,羞愤交加,猛地一指那至圣先师画像,嘶声道:
“陈曦!你…你放肆!我乃至圣先师嫡系血脉,当代衍圣公之叔!你竟敢如此辱我!便是你师颜之推在此,亦要对圣人后裔礼敬三分!你如此狂悖,不怕天下士人口诛笔伐吗?不怕文运反噬吗?!”
他已是图穷匕见,直接以血脉身份和天下文运相胁!
然而,陈曦面对此等威胁,只是冷冷一笑。
他并未看那画像,而是缓缓自袖中取出一物。
并非金非玉,乃是一卷看似古朴的竹简虚影,其上隐隐有大道铭文流转,散发出一种比至圣先师画像更为古老、更为纯粹、更为磅礴的浩然正气!
正是《春秋》原典精神显化!
此虚影一出,整个明伦堂内所有的文华气息都仿佛受到了牵引,发出轻微的嗡鸣!那至圣先师的画像光芒大放,竟似与之呼应!
“圣裔?”
陈曦手持《春秋》原典虚影,声音如同来自万古之前,带着审判一切的威严。
“至圣先师之道,在天下为公,在明辨是非,在春秋笔法,微言大义!岂是尔等倚老卖老、徇私枉法的护身符?”
他目光如冷电,扫过浑身颤抖、面无人色的孔慎和崔九等人:
“山东之事,陈某只会依律而行,公正处理!有罪者,罚!有功者,赏!无罪者,绝不牵连!若有人欲以家世、名头相胁,妄图混淆黑白…”
陈曦猛地踏前一步,那《春秋》原典虚影光芒大盛,浩荡正气如同山岳般压下!
“便休怪陈某,书其罪状,昭告天下!”
话音落尽,满堂死寂。
孔慎指着陈曦,手指哆嗦,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脸色一红,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被侍从慌忙扶住。
崔九等人更是面如死灰,瘫坐在地,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他们最大的依仗,圣裔的调停,在绝对的公理与亚圣的威严,以及那蕴含圣人真意的《春秋》原典面前,彻底粉碎!
王玄策在一旁奋笔疾书,激动得手心全是汗水,眼中充满了对前方那青衫身影的无尽崇拜。
陈曦收起《春秋》原典虚影,看也不看堂内丑态,转身,拂袖而去。
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回荡在死寂的明伦堂中:
“道不同,不相为谋。诸君,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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