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石坚道长,后会无期
空气凝固得如同松脂。
那句“茅山不要你,那就来我们龙虎山吧”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石坚沉寂的心湖里掀起滔天巨浪。
石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击中。
他苍白得不见血色的脸上,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眸深处,骤然掠过一道极其刺目、几乎要挣脱束缚破瞳而出的炽白电光!
那光芒里,混杂着难以置信的震动、一丝被巨大认可点燃的灼热、以及瞬间被更汹涌的黑暗记忆扑灭的绝望灰烬。
他玄黑袍袖下的右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嘣”声,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毁灭气息的麻痹感,顺着他枯瘦的手腕瞬间蔓延至整条手臂!
柜台边缘一块干燥的木屑,“嗤”地一声冒起一缕青烟,瞬间化为焦炭。
石坚沉默着。
松鹤楼前堂落针可闻,连屋外浑浊江水的奔流声似乎都遥远了。
张玄清并未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
“张道长,”石坚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拖拽感,“龙虎天师府...执道门牛耳,千年圣地。”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道长亲临此等腌臜之地,不避污秽,折节相邀...石坚...”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那声“感激”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最终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沉重的喘息。
“石某...惶恐。”
他最终选定了这个词,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苦涩。
他微微侧身,目光扫过油腻的地面、破败的桌椅、角落里那些畏缩又好奇的糙汉,最后落回自己洗得发白、沾染着后厨烟火气的玄黑旧袍袖口。
那里,一点难以洗净的暗褐色焦痕,如同一个永恒的烙印。
“石某如今,不过是这松鹤楼中一介劈柴扫秽的粗役,身负血债,满手同门之血...更曾立下誓言...”
他再次停顿,那“不敬三清,不拜诸神”八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悬在舌尖,灼烧着他的神魂。
他终究没有完整说出,但那决绝冰冷的气息,已如实质般弥漫开来。
张玄清眼神微动,正要开口。
石坚却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
那动作依旧带着刻入骨髓的礼仪分寸,却冷硬得不容置疑。
“张道长美意,石坚心领。”
“然龙虎仙境,乃清静无为之地,钟灵毓秀之所,岂是我这等...满身罪孽、道心蒙尘、誓言背弃三清之人的容身之处?”
他将“满身罪孽”、“道心蒙尘”、“誓言背弃三清”几个词咬得极重,如同在反复确认自己早已被放逐的身份。
他微微侧过身,望向通往后厨的那扇小门。
“此地污秽,恐污了道长的法眼,浊了龙虎山的清名。”
石坚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那是一种心死之后、万念俱灰的平静,比愤怒和嘶吼更令人心窒。
“石坚...残躯苟存,只求一隅偏安,了此残生。大道在前,仙缘深厚如道长者,实不该为我这...沉沦之人,徒耗心神。”
“沉沦”二字出口,如同巨石坠入深渊。他对着张玄清,再次深深一揖。
这一揖,腰弯得极低,姿态无可挑剔,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的决绝。
是感谢,更是彻底的告别。
礼毕,石坚再无半分犹豫,甚至没有再看张玄清一眼,径直转身,走向那扇通往油烟与昏暗的后厨小门。
玄黑的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孤绝与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破碎的道心之上。
那扇油腻的门帘被他掀起,又在他身后落下,隔绝了两个世界。
前堂顿时死寂。
角落里那些酒客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无法理解——龙虎山的邀请!
竟然被如此冰冷地推开了?
这沉默的劈柴匠,到底是什么来头?
石坚听起来,有些熟悉啊.......
刘全掌柜靠在柜台边,精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账本粗糙的边缘,低声咕哝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嘿...好大的一碗闭门羹...”
张玄清站在原地,并未阻拦,也未曾再言。
他静静地看着那晃动的门帘,清澈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波澜......
有预料之中的了然,有深切的惋惜,有对那份决绝孤高的敬重,更有对那深埋于“沉沦”二字之下、依旧在无声咆哮的雷霆意志的洞悉。
他明白,石坚推开的不仅仅是一杯茶,一根橄榄枝,他推开的是整个被“道门”规则所定义的世界。
良久,张玄清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没有去碰那枚按在柜台上的铜钱,只是指尖在粗糙的木质台面上极其轻微地划过。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纯粹由凝练金光构成的微型符箓,悄无声息地烙印在石坚刚才站立之处前方的地面上,随即隐没不见。
这符箓并无强制之力,唯有一丝极其微弱、如同晨露般的清宁之气,缓慢弥散,算是他对此地、对此人,最后一点无声的告别。
他转身,对着神色复杂的刘全掌柜微微颔首:“掌柜的,叨扰了。”
声音依旧清朗平和,听不出半分被拒的愠怒或失落。
刘全连忙挤出一个生意人的笑容:“道长哪里话,小店蓬荜生辉。”
张玄清不再多言,素白的云纹道袍拂过沾染油污的地面,却纤尘不染,步履从容地走向松鹤楼那吱呀作响的破旧大门。
门外,浑浊的江水依旧奔流不息,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十万大山。
张玄清,最后看了一眼松鹤楼。
石坚,可惜了。
“石坚道长,后会无期。”
........
后厨。
灶膛里未熄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红光,映着石坚僵硬如石雕的侧脸。他背对着门帘,玄黑的旧袍在昏暗中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龙虎山...”
石坚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吐出这三个字。
但下一秒,心中更深的黑暗汹涌而来。
他猛地闭上眼!
眼前瞬间闪过的是——
撕裂的道袍! 那刺耳的“刺啦”声,黄色布帛碎片如同枯叶飘落!玄清子那瞬间苍老颓然的脸!
文才焦黑的尸体!
那扭曲的、定格在无尽恐惧中的表情!空气中弥漫的、令人作呕的皮肉焦糊味!
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同门的血,徒侄的血...冰冷粘稠,仿佛永远也洗不干净!
最后,是义庄后院那冲天而起的、由自己亲手释放的、毁灭一切的炽白雷光!
那雷光里,不仅有石少坚的残魂,更有他自己...曾经对茅山、对道门、对“道”本身,所有的信仰与热忱!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闷哼从喉咙深处挤出。
石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冲破胸膛、将他彻底撕裂的剧烈痛楚!
他猛地伸出右手,狠狠抓向身旁冰冷的灶台边缘!
滋啦——!
五指如钩!指尖触及那坚硬油腻的灶台表面时,没有声音,但五道细如发丝、却亮得刺眼的炽白电弧骤然从他指尖迸发!如同失控的毒蛇!
嗤!嗤!嗤!嗤!嗤!
五道深达寸许、边缘光滑如同琉璃融化后重新凝结的焦黑指痕,瞬间烙印在坚硬的青石灶台上!
失控的雷霆之力反噬,顺着手臂经脉倒冲而上!
石坚整条右臂瞬间麻痹,衣袖下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暗红,细密的血珠从毛孔中渗出,又被残余的电流瞬间灼干,留下一片片细小的焦痕。
剧痛如同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身体!
片刻之后。
颤抖停止了。
他缓缓抽回手,看着石灶上那五个触目惊心的焦黑指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痉挛、布满细微焦痕和血渍的右手。
玄黑的袖口垂落,遮住了这份自残的痕迹。
他脸上最后一丝波澜也彻底消失,恢复了那种万载寒冰般的漠然。
比之前更冷,更硬,更...死寂。
石坚从小便在茅山长大,他自认为,自己从来没有做错什么,可是,就因为师父对林凤娇的偏爱,就因为林凤娇对弟子的纵容,使得石坚落到这步田地.......
“唉......”
石坚长叹一口气。
心中的悲伤和痛苦,宛若附骨之蛆。
张玄清说:
茅山负你,道门不负你。
可是,对于石坚来说:
茅山,令他大失所望。
道门,亦是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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