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心有所属
三日后,济世堂大堂。
卯时的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棂,在光洁的青砖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本该是济世堂一日里最宁静祥和的时刻,堂中气氛却凝重得如同暴雨将至前的闷罐。
端木诚端坐在左侧紫檀太师椅上,一身深紫绸缎团花长衫衬得他面色愈发沉郁。
他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扶手,发出单调的“笃笃”声,眉心拧成一个解不开的川字。
陆青囊坐在他对面,一袭半旧的靛青布袍,银白的须发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手里端着一盏温热的药茶,袅袅白汽氤氲了他半张脸,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眸深处,是洞悉一切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陆老哥,”端木诚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目光却锐利地看向陆青囊,“瑛儿那丫头...性子是野了些,但...她既已心有所属,且...那位张道长...”他顿了顿,
语气不由得更低了几分,“...确非常人。我端木诚虽重门第,却也非全然不通情理。这强扭的瓜...终究不甜。瑛儿的婚事,便...随她去吧。”
话虽如此,他眼中那份因牛开甲之事而起的惊悸与对未来的茫然,却并未完全散去。
陆青囊轻轻吹开茶盏里浮着的几片枸杞,啜饮一口,温热的液体似乎熨帖了心绪。
他放下茶盏,捋了捋银须,点头道:“老弟能如此想,是瑛儿之幸,也是端木家之福。那张高功...深不可测,其道法玄通,已非世俗所能揣度。瑛儿能得此缘法,亦是她的造化。只是...”
他话音未落,端木诚脸上那份强作的释然瞬间被更深的忧虑取代,他猛地挺直腰背,忧心忡忡地接口道:“只是...陆老哥!那牛先生那边,如何交代啊?!”
他重重叹了口气,手指几乎要嵌入坚硬的紫檀扶手:“前番开甲贤侄之事,已是拂了牛先生天大的面子!牛先生何等人物?杏林魁首,德高望重,一言九鼎!他老人家亲自做媒,我们却...先是瑛儿那丫头当众以张道长拒婚,让开甲颜面尽失,狼狈而走,如今我们若再直接回绝...这...这简直是当面打牛先生的脸!结下死仇啊!”
想到牛氏一族在杏林盘根错节、足以翻云覆雨的影响力,想到可能招致的报复与排挤,端木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端木诚,最怕的就是被人背后非议。
陆青囊闻言,捻着胡须的手指也微微一顿,浑浊的老眼中也掠过一丝凝重。
牛先生其人,医术通神不假,但其人护短、记仇,睚眦必报,更兼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杏林,势力庞大。
得罪了他,济世堂或许还能凭借深厚底蕴周旋一二,但根基远逊的端木世家,恐怕真会举步维艰。
“此事...”陆青囊沉吟着,正欲开口商讨一个稳妥的对策——
.........
“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狂放、中气十足、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与志在必得的洪亮笑声,骤然从济世堂大门外滚滚传来!
声极具穿透力,震得大堂梁柱上的浮尘都簌簌落下,瞬间冲散了堂内所有凝重与盘算!
笑声未落,济世堂那两扇厚重的红漆大门竟被人从外面“砰”地一声大力推开!
晨光涌入,照亮了门口一个极其魁梧的身影。
来人身材异常高大,几乎堵住了大半门框。
他穿着一身极其华贵的、用金线绣满了“杏林春暖”、“悬壶济世”等吉祥图案的酱紫色云锦长袍,那华贵的料子紧绷绷地裹在他庞大的身躯上,仿佛随时会被撑裂。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颗油光锃亮、如同剥壳鸡蛋般浑圆饱满的大光头,在晨光下甚至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正是杏林,牛先生!
“端木老弟!陆老哥!多日不见,两位气色更胜从前啊!”牛先生声若洪钟,脸上挂着极其热情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走到堂中,每一步都仿佛让地面微微震动。
他一挥手,指向自己身后:“我那不成器的侄孙牛开甲,年轻气盛,学艺不精,入不了两位的法眼,更配不上端木家的明珠!是他福薄!怨不得旁人!”
他话音一转,脸上笑容更盛,带着一种“我早有准备”的得意,侧身让开一步:“所以啊,老牛我这次,可是把压箱底的宝贝疙瘩带来了!”
他目光投向门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推许:“子仲!还不快进来,拜见陆掌堂和端木家主!”
随着他的话音,一个瘦削的身影,带着几分迟疑和局促,从牛先生那庞大身躯投下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挪了进来。
这是一个看起来至多十六七岁的少年。身材单薄,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靛蓝色粗布长衫,与牛先生那身华贵的云锦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他低着头,不敢直视堂上众人,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张清秀却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嘴唇紧抿着,透露出一种深入骨髓的腼腆与不安。
他走到堂中,在牛先生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注视下,身体似乎更僵硬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了极大的勇气,才微微抬起眼帘,飞快地扫了一眼陆青囊和端木诚,随即又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垂下头,用细若蚊蚋、带着明显颤抖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道:
“晚...晚辈王子仲,拜...拜见陆掌堂...拜见...端木前辈。”
声音轻得几乎被堂外吹进来的风声淹没,与他师父那洪钟大吕般的嗓音,形成了天地之别。
堂中一片寂静。
端木诚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秤杆,上下打量着这个名叫王子仲的少年。
越看,他眉头皱得越紧。
外形?
单薄、瘦弱,脸色苍白得像个病秧子,站在那里畏畏缩缩,毫无世家子弟应有的气度风骨。
与三日前那丰神俊朗、气宇轩昂的牛开甲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医术?
就算牛先生说他最有天分,可看他这乳臭未干、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模样,能高明到哪里去?
端木家的大小姐,难道要配给这样一个...连站在人前都紧张得发抖的孩子?
一股强烈的不喜和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端木诚的心头。
他甚至怀疑牛先生是不是故意拿这么个人来羞辱他端木家!
先派个徒有其表的牛开甲,不成,又弄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子?
牛先生那双小眼睛何等毒辣,瞬间捕捉到了端木诚眼中那几乎掩饰不住的嫌弃与失望。
他脸上的笑容不变,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随即被更浓的热情覆盖。
“哈哈哈!”牛先生再次大笑,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王子仲瘦弱的肩膀上,拍得少年一个趔趄,差点站立不稳,头垂得更低了。
“端木老弟!陆老哥!你们可别看我这个徒弟年纪小,性子腼腆!”
牛先生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肯定,“这孩子,是我牛某人走遍大江南北,见过的最有灵性的医道苗子!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三岁识药,五岁辨脉,七岁便能通读《内经》,十岁就能独立开方救人!他那一手‘回春针’,连我都自叹弗如!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超越我这把老骨头,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目光炯炯,牢牢锁住端木诚:“老弟啊!开甲那小子,不过是仗着家世皮囊。我这徒弟子仲,才是真正的璞玉浑金!瑛儿丫头若是跟了他,将来必定是享不尽的福分!我们牛、端木两家,也才能真正结下这传承衣钵、光耀杏林的万世之好啊!”
他刻意加重了“璞玉浑金”、“万世之好”几个字,带着强大的说服力和不容拒绝的意志。
端木诚只觉得嘴里发苦。
牛先生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王子仲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更是将联姻的意义拔高到了“传承衣钵”、“万世之好”的地步。
拒绝?
用什么理由?说王子仲太年轻?太腼腆?
在牛先生口中,这些都成了“璞玉未琢”的证明!
说端木瑛不愿意?
三日前药圃之事,牛先生显然已知晓,他此刻不提,就是逼着端木家自己表态!
巨大的压力如同磨盘,碾轧着端木诚的神经。
他额头的冷汗更多了,后背的绸衫也已被浸湿。
端木诚喉头滚动了几下,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妥协:
“牛...牛先生...您...您言重了。子仲贤侄...年少英才,前途...前途无量...” 他艰难地说着违心的夸赞,“只是...只是...”
“只是瑛儿这丫头!她...她早已心有所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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