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泳池里的回声
第十一章：泳池里的回声
早上的泳池水泛着一层淡蓝色的光，跟撒了把亮片似的，有点晃眼。
林澈磨蹭到深水区边上，脚趾头用力的抠住瓷砖缝——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他站到了这儿。
水漫到胸口，拔凉得池水让他止不住打了个激灵，跟浅水区那温吞的水比这里简直是地狱，池水还不断的往胸口压，压得他心慌。
“怂样，腿抖得像筛糠，至于的吗？”哥哥的声音从水下钻出来，带着点嘲讽，林澈低头瞪着水面，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水下晃动，旁边好像有个稍高些的身影，此时正歪着头等着看他笑话。
“我才没抖抖抖，是水太冷了，冻得哆嗦嗦嗦。”林澈没有底气的反驳着，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这是哥哥以前每次准备跳水时的习惯，说是“能沾点运气”。
其实林澈知道，这不过就是哥哥给自己壮胆的小把戏。
“吸气，腰撑起来。”哥哥声音忽然正经起来，像真正的教练，“别忘了我教的口诀，吸饱气——”
“知道了知道了。”林澈不等哥哥说完就深吸一口气，猛地往下一蹲，拔凉的池水瞬间漫过了肩膀，带着刺骨的冷。赶紧划动胳膊，腿却像灌了铅似的沉在池底，怎么也抬不起来。
“蹬腿啊！你是傻的吗！是想在水里练扎马步？”
林澈挨了骂，一下子精神集中起来，慌里慌张的把膝盖缩回来团成个球，又猛地蹬直腿——动作还是那么笨手笨脚，身子却还真往前挪出去半米远。
林澈刚想咧嘴乐，换气时劲儿没使对，“咕咚”一大口水直接灌进喉咙，消毒水那股子难闻的味儿直冲天灵盖，他眼泪唰地飙了出来，眼前顿时糊成一片。
“笨死你得了！”哥哥的声音说完这五个字之后就开始大笑起来，池水里仿佛都荡起了无数涟漪，“换气要慢，跟你说过八百遍了，怎么就是记不住。”哥哥的声音还在骂着他。
林澈抹了把脸上的水，呛得咳嗽不止，却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以前在海里，林澈每次呛水，哥哥都会一边拍他的背，一边笑他说“小澈牌喷泉，比趵突泉还厉害”。
那时候虽然觉得既委屈又难受，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心里特别温暖，真的好想再看看哥哥那肆无忌惮的招牌笑容。
林澈扶着池壁慢慢调整呼吸，看见那个体育委员从对面朝着自己游过来，戴着副专业泳镜，姿势标准得像条鱼。
然后先是有些惊讶的说“林澈，你怎么敢来深水区了？”体育委员停下来，“进步这么快啊，上次见你还是在浅水区扑腾呢。”
“还行吧。”林澈的脸有点红，下意识地想躲——自从哥哥出事以后他最怕别人注意到自己，总觉得所有人都在背后议论说“那个被哥哥救了的怂包”。
“我教你自由泳吧？”体育委员热情的邀请，“你现在的蛙泳姿势有点怪，腿蹬得太开了。”
林澈刚想张嘴，哥哥的一声冷哼就擦着他耳廓砸过来然后“他教！他教的能有我教的好？真够不要脸的，拿过奖就以为自己了不起啊！”
林澈赶紧摆手说“不用了，谢谢，我还是继续把蛙泳练熟吧。”体育委员也没再勉强他，笑了游走了。
林澈看着体育委员的背影，忽然想起哥哥以前总说“自由泳太累，蛙泳最舒服，适合你这种小懒蛋”。那时候他以为是哥哥嫌他笨懒得教他别的泳姿，现在才明白，哥哥不过是想找个最轻松的方式，让他慢慢适应水和大海，学会游泳。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继续练。”哥哥声音催促着，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认真。
林澈点点头，重新吸气、划水、蹬腿，动作虽然还是拧巴，身子倒真没再往下沉。能感觉到水流从指缝间滑过，带着点温柔的阻力，水不像以前那么可怕了，反而像有只手在身边轻轻推着他往前走。
“不错，比昨天多游出去一米。”哥哥声音里带着点鼓励“晚上让妈做点好吃的。”
林澈笑了，想起妈妈每天早上煮的鸡蛋，总是偷偷把蛋白剥好放进他碗里——以前这都是哥哥会做的事，哥哥总说“我们小澈不吃蛋黄，给哥哥吃”。
现在妈妈也像哥哥那样把所有的偏爱都分给了他，像在小心翼翼地填补着什么。
从泳池回家的路上，路过菜市场时听见几个大妈坐在门口说着张叔的事。
“没想到老张能干出这种事，禁渔期偷捕鱼不说，还把漾小子……哎，造孽啊！”
“哎，你小声点！那孩子妈刚进去买菜！”
林澈的脚步顿了顿，妈妈正站在豆腐摊前，弯腰挑着。
林澈想起昨天回家时，看见爸爸坐在沙发上，身前的烟缸里堆满了烟蒂，看见林澈回来，慌忙把烟摁灭，假装若无其事的说“今天张警官跟我说老张全交代了，那天他本来是想拦着你哥报警，但是台风天风太大了，他见你哥掉到海里时也慌了……等他跳下海去救你哥时已经看不到人了……”
后面爸爸还跟又说了什么话林澈没听见，他觉得耳朵嗡嗡的，头也有点疼。
原来哥哥不是被张叔推到海里的，是被台风卷进了海里，可现在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哥哥还是回不来了。
如果不是因为张叔的偷捕的事，哥哥根本就不会在台风天去礁石滩，这一切就根本不可能发生！
“别瞎琢磨了。”哥哥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低沉道“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说什么吧。”
林澈回过神，走到妈妈身后，抢过她手里刚买好的豆腐：“妈，我帮您拿。”
妈妈先是被吓了一跳，看清是林澈后，眼里的慌乱才慢慢变的温柔：“小澈，你怎么在这，吓我一跳，还以为谁穷疯了连豆腐都抢，去游泳了？”
“嗯正好路过看见您，今天我胆又大了点，没那么怕水了。”林澈轻松的说，还把胳膊抬起来晃了晃，“妈你看，我胳膊都比之前粗了一圈，看我的肱二头肌。”
妈妈笑着捏了捏他兴奋展示的肱二头肌：“嗯，确实看着比之前壮了点，那你等会儿，妈再去买条鱼回去给你炖豆腐鱼汤喝。”
回家这一路上，妈妈没提张叔的事，只是絮絮叨叨的跟林澈随意的聊着家常：张奶奶的菜园长了蚜虫；隔壁王婶的孙子会走路了；渔业站新来了个大学生，跟十万个为什么似的；林澈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他忽然发现，妈妈好像也没那么怕提起哥哥了。
以前家里的相册都被妈妈藏在柜子最深处，现在却又摆回了客厅原来的桌上，还有一张被挂在了最醒目的位置，是他和哥哥几年前在沙滩上的合照，两人笑得都很开心，哥哥笑的露出虎牙尖。
吃完晚饭，爸爸说“李警官今天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想看你脚上的伤怎么样了，让你去警局补份笔录。”
林澈说“我没事了，那我明天去警局找他”。
第二天吃过早饭，林澈先给李警官打了个电话说自己现在去警局找他做笔录。
快到警局门口时，林澈就看见李警官在门口等他，把他迎了进去，给他倒了一杯橘子汁，林澈接过来尝了一小口，有点儿太甜了。
李警官语气温和的说“小澈，你别紧张，张全（张叔的名字）已经全部交代了，你哥是为了阻止他的犯罪行为才出事的，他是个正直勇敢的好孩子，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林澈捏着手里的纸杯，指尖有些冰凉
勇敢吗？林澈忽然想起哥哥信里写的那句“其实我也怕水”，想起哥哥把他往岸边推时，声音里的颤抖。
原来勇敢不是不害怕，是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是义无反顾迎上去。
“是的，我哥一直都很勇敢，一直是我的骄傲。”林澈轻声说，更像是说给耳朵里的那个声音听的。
李警官把那本哥哥的旧笔记本还给了林澈，他拿到手里，上面沾了点泥点子。
做完笔录从警局出来，林澈又晃到了海边，潮水正往上涨，一下下舔着礁石，脚脖子有凉气不停往裤腿里钻，凉飕飕的，像哥哥有一次拿海草挠他脚心，痒得他直想跺脚——明明是凉的，偏让人想起阳光晒在背上的温暖。
又坐在那块熟悉的礁石上，看着远处的渔船拢岸，白帆让夕阳镀得晃眼，浪头突然一掀。
简直像哥哥那件蓝帽衫突然要从海里扑上来诈尸似的，湿淋淋地朝自己抖搂着水珠.
“哥，今天我去深水区了还多游出去一米。”林澈对着大海说，声音被海风吹散，“虽然还是呛了好几口水，但不像以前你总说我怂成个秤砣直接就沉底了。”
风卷着浪花扑在林澈身前的礁石上，溅了他一脸水，带着点湿湿的凉。
林澈忽然听见“哗啦”一声，像有什么鱼从要海里跳出来，又落了回去，又像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知道了。”哥哥声音在浪声里若隐若现，带着点满意的笑，“下次争取更远一些，不呛水，泳池里的水又不好喝。”
林澈笑笑，低头看着海里自己的影子，他旁边的那个稍高些的身影好像也更清晰了，他左眼尾的痣在海水里闪了一下，特别小，颜色像红豆一样，是他思念哥哥的证明。
林澈想起小时候，哥哥总爱跟他说“等你学会游泳，咱们就去灯塔那边，那里的鱼很肥，而且有会发光的鱼。”。
那时候林澈觉得灯塔太远了，现在却觉得，只要一步一步往前游，总有一天能到。
回家路上，在路边的小卖部买了两盒薄荷糖，是哥最喜欢的那种。
剥开一颗，塞进嘴里，被凉的人一下子都精神了，差点流出眼泪。
张奶奶坐在家门口择着菜，抬头看见林澈，笑着冲他招手：“小澈，快过来，奶奶刚蒸好的桂花糕，快来尝尝甜不甜。”
张奶奶转身进屋，用筷子从蒸锅里夹出来几块，放到小碗里拿出去递给林澈，桂花糕还冒着热气，他吹了吹吃了一快，还是熟悉的那个味道，好吃。
“甜的正合适，谢谢张奶奶。”林澈笑着又拿起一块。
“跟奶奶客气啥。”拍了拍他的手，“听你妈妈说你会游泳了？真是越来越像你哥了。”
林澈的呼吸一滞，抬起头，看见老人泛着潭水般柔光的眼睛，仿佛是可以穿越时空的薄雾，与童年记忆里张奶奶摇着蒲扇讲故事的模样重叠。
明白了不是所有人都只是在议论他们这一家的不幸，还有人在关心着他的进步，记着哥哥优秀的同时也没忘了他。
“我会继续努力的。”林澈又吃了两块桂花糕，甜丝丝的味道漫上来，有点腻了。
回到家时，妈妈正在厨房炖着鱼汤，香味飘满了屋子。“妈，我回来了，有点累，我进屋歇会儿，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您要看我睡着了就别叫我了。”
妈妈听见他的声音手里的锅铲都没来得及放下，从厨房跑出来关切的问：“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林澈说：“没事，就是有点困，可能昨天没睡好吧，您接着去做饭吧，一会鱼汤扑锅了。“推着妈妈回了厨房，看他确实没什么事就也没再管，接着去看汤锅了。
林澈把一盒薄荷糖放在书桌上，对着空气说：“哥，请你吃的，吃完了我再买。”
晚霞悄悄漫过窗台，照在那盒薄荷糖上。
林澈听见厨房里传来妈妈炒菜和轻声哼着歌的声音，那是首老歌，每次妈妈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哼几句，小时候哄他们兄弟俩睡觉时也总会唱这首歌，自从哥哥出事以后他已经很久没听到妈妈哼这首歌了。
林澈躺到床上闭上眼，回想着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感觉自己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像躺在轻轻晃动的海浪里。
泳池的水，海边的风，桂花糕的甜，薄荷糖的凉，还有那个总在耳边出现的声音，都混在了一起，变成了让他安心的味道。
“哥，我好想你啊。”林澈声音有些颤。
寂静的房间里，哥哥的声音轻轻回应“小笨蛋，哥在呢，哥一直都在，只要你需要，哥会一直陪着你的。”那声音轻的像片羽毛落在了林澈的心上，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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