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之谕
翌日,天色灰蒙,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旌剑门上空,仿佛也承载着无形的重量,令人喘不过气。昨日的血腥气似乎还未散尽,混合着潮湿的泥土味,弥漫在宗门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弟子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主殿附近。巡逻的队伍更加频繁,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安和警惕。
莫宁一夜未眠,但在汤药和强横意志力的支撑下,他背后的剧痛已被强行压下,只是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却锐利如淬火的寒冰。他依旧坐在议事堂的主位。暮红依旧站在他身侧的阴影里。
掌门莫凝并未到场,她的身体经不起如此波折,此刻仍在静养。焕柏作为大师兄,代掌门主持事务,坐在下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显示出内心的极度焦虑。
等待并未持续太久。
日上三竿之时,一道身影再次出现在旌剑门山道之上。依旧是天玑星欧阳玄,依旧是一身素色麻衣。他的步伐沉稳,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仿佛已经接受了某种不可改变的命运。
他走入议事堂,目光平静地扫过堂内三人,最后落在莫宁身上。
“莫公子,焕柏兄。”他拱手行礼,姿态放低,但语气沉稳,不卑不亢,“玄,已将莫公子昨日所言,一字不差,禀明二位长老。”
堂内空气瞬间绷紧。焕柏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暮红的眼神微凝。莫宁只是抬了抬眼皮,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欧阳玄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句清晰:“二位长老言:天地有规,万物有序。七星堂此番行事,确有逾矩之处,合该受罚。”
开场第一句,便让焕柏心中猛地一沉!这竟是先认错了?
但欧阳玄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然,”欧阳玄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杀戮过甚,有伤天和。开阳星之殒,天枢星之疯,加之此前天璇星之死,此等代价,于七星堂而言,已是伤及根本之痛。冤冤相报,终无了期。”
他抬起眼,目光直视莫宁,语气带着一种仿佛源自更高层次的规劝意味:“二位长老之意,过往仇怨,可否至此为止?七星堂愿付出加倍代价,弥补旌剑门一切损失,并立下血誓,永不再犯贵门一草一木。至于莫公子所提名单……涉及堂内诸多隐秘与人心稳定,实难从命。望莫公子,能以大局为重,体谅我等难处,予天下武林一个喘息之机,也予彼此一条生路。”
他以退为进,言辞恳切,甚至搬出了“天下武林”的大帽子,试图站在道义制高点,话语间隐隐带着二位长老的威压,仿佛不答应便是罔顾大局、穷凶极恶之徒。
莫宁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嗤笑了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冰寒。
“体谅?生路?大局?”他慢条斯理地重复着这几个词,仿佛在品味什么极其可笑的东西,“欧阳玄,你,还有你背后那两块不敢见光的老石头,是不是在这深山老林里躲得太久,把脑子也躲坏了?”
欧阳玄脸色微微一变,但强自忍住。
莫宁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盯住欧阳玄,一字一句地道:“你七星堂杀我门人,逼我母亲,害我妹妹,将我逼至死地之时,可曾讲过规矩?可曾想过秩序?可曾有过半分体谅?可曾给过我一星半点的生路?!”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万载寒冰,带着刻骨的仇恨和杀意,一字字砸在欧阳玄的心头。
“现在死的人多了,知道痛了,扛不住了,就想起来讲规矩、谈大局、求生路了?”莫宁嘴角的嘲讽愈发浓烈,“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猛地一拍桌面,虽然并未用力,但那冰冷的杀意却让整个议事堂的温度骤降!
“告诉我那两块老石头!”莫宁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无比,“他们的规矩,护不住他们想护的人!他们的秩序,今天由我来定!我再说最后一遍:名单!九刃剑的一切情报!少一样,都不行!”
他目光如刀,刮过欧阳玄瞬间苍白的脸:“至于生路?我可以给。日落之前,把我想要的东西放在我面前,然后带着你们七星堂所有的人,滚出东荒,永远别再让我看见。这就是我给的生路!”
“否则……”莫宁顿了顿,眼中血色一闪而逝,“日落之时,便是你天玑星陨落之刻!我会拿着你的人头,去敲你们总坛那扇破石头门!看看那两只老王八,到底能缩到几时!”
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死亡威胁!霸道!疯狂!丝毫不将两位深不可测的长老放在眼里!
欧阳玄被这扑面而来的狂暴杀意和侮辱性言辞气得浑身发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那故作沉稳的姿态再也维持不住。他指着莫宁,声音都有些变调:“你!你竟敢如此辱及长老!莫宁!你不要欺人太甚!二位长老若是震怒……”
“那就让他们怒给我看!”莫宁猛地打断他,声冷如铁,“滚回去!传话!日落,是我最后的耐心。滚!”
最后一个“滚”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无形的精神冲击,震得欧阳玄耳中嗡嗡作响,心神摇曳!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看着莫宁那双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杀人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一丝被彻底羞辱的愤恨。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议事堂,比昨日更加狼狈。
……
堂外远处,一根廊柱之后,章若萱悄然缩回身子,脸色煞白,手心全是冷汗。她听到了里面所有的对话。莫宁的疯狂和强大让她恐惧,而欧阳玄最后那句“二位长老若是震怒”却又让她心底滋生出一丝扭曲的希望——希望那两位传说中的人物,能真的降下雷霆之怒,将莫宁这个恶魔彻底毁灭!
她咬了咬牙,眼神闪烁不定,最终悄无声息地朝着软禁詹明远的偏僻小院走去。
小院内,詹明远呆呆地坐在窗前,眼神空洞,口水顺着嘴角流下都浑然不觉,偶尔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嗬嗬声,武功尽废的他,似乎真的彻底疯了。
章若萱走进来,反手关上门,看着詹明远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但很快被一种急切取代。她蹲下身,抓住詹明远的肩膀,压低声音急促地道:“明远!明远你听我说!机会来了!欧阳玄去请左辅右弼长老了!他们一定会出手的!只要长老出手,莫宁就死定了!到时候……到时候我一定能找到办法治好你!我们……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
她的话语混乱而激动,既像是在对詹明远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然而,詹明远空洞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极其细微,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痴傻的模样,只是喉咙里的嗬嗬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章若萱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变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和恐惧交织的情绪里。
……
议事堂内,欧阳玄离去后,压抑的沉默再次降临。
焕柏脸色难看,忧心忡忡:“莫宁,如此逼迫,万一左辅右弼真的……”
“没有万一。”莫宁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他们要么妥协,要么死战。师兄,不必心存侥幸。”
这时,暮红轻声开口:“我去看看阿凝和挽晴姑娘。”她似乎有意留给他们兄妹独处的时间,悄然离去。
过了一会儿,在苏挽晴的搀扶下,莫凝缓缓走进了议事堂。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昨日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气色,显然是碧蘅和夕青治疗的成效。她看着莫宁,眼中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哥……”她轻声唤道,声音依旧虚弱,“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又和他们吵架了?是不是很危险?要不……要不我们算了吧……我不想你再为了我……”
“傻话。”莫宁打断她,声音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些,看着妹妹虚弱的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愧疚和痛楚,“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就没有回头的余地。哥不会有事。”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直沉默扶着莫凝的苏挽晴,眼神变得更为复杂。愧疚、感激,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极其隐晦的情愫。
“挽晴,”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谢谢你……照顾阿凝。还有昨日……多谢你出手。”他指的是昨日广场上她冒险施展学海有涯武功之事。
苏挽晴微微摇了摇头,低下头,轻声道:“莫宁哥哥不必言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她的话语依旧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矜持。她知道他的感谢是真心,但也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早已隔了太多的东西——时间、经历、还有他那深不可测的幽冥身份。
莫宁看着她们二人,一个病弱需人扶持,一个温婉却因他而卷入风波,心中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是他将她们拖入了这危险的境地。尤其是对苏挽晴,那份源于幼年婚约、却被现实碾得粉碎的复杂情感,此刻更像是一根刺,扎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句:“……保护好自己。如果……如果事不可为,带着阿凝,跟着暮红离开这里。”
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无力却也最真心的安排。
苏挽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澈却坚定:“我不会走的。这里是我的家,阿凝是我的妹妹。”她没有说“你也是我的家人”,但那未尽的话语,却让莫宁的心猛地一揪。
莫凝也紧紧抓住苏挽晴的手,用力点头。
莫宁看着她们,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缓缓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背后的烙印,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夕阳,正不可抗拒地向着西山坠落。
残阳如血,将旌剑门染上一片凄艳的红色。
欧阳玄能否带回最终的答复?左辅右弼,究竟会作何选择?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那渐渐西沉的落日,不断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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