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被“策反”的官员
冰冷的茶水,溅在了刘昭的手背上。
他却像是毫无察觉,依旧深深地躬着身子,头颅几乎要埋进胸口。
县衙正堂之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上首坐着的,是河东郡派来的郡丞张康,一个脑满肠肥的家伙。他旁边,则是本县最大的豪族,崔氏的族长崔源。
“刘县令,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怎么就不懂‘大体’二字?”
张康端着茶杯,用杯盖撇着浮沫,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崔氏乃我河东望族,为朝廷分忧,租佃些许田地给流民,那是天大的恩德!”
“你倒好,竟为了几个泥腿子的口食,三番五次地驳崔族长的面子,还敢说什么‘丈量田亩,核定租税’?”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斥责。
“你这是想做什么?想动摇我大唐的国本吗?!”
崔源坐在一旁,抚着自己山羊须,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眼神如同在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刘昭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的拳头在宽大的袖袍下死死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国本?」
「你们这些吸食民脂民膏的蠹虫,才是真正的国贼!」
可这话,他只敢在心里嘶吼。
“下官……下官知错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知错就好。”
张康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
“崔族长仁厚,不与你计较。今年秋收的税赋,就按崔族长报上来的数额收。至于那些佃户的死活……”
他轻蔑地笑了一声。
“饿死几个刁民,与我河东道的安稳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说完,他便起身,在崔源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再看刘昭一眼。
仿佛他不是一个朝廷命官,只是一块可以随意踩踏的垫脚石。
许久。
刘昭才缓缓直起身。
他看着满地狼藉的茶水,那张一向温和的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将他彻底包裹。
* * *
夜,深了。
书房内,刘昭吹熄了油灯,只留下一豆烛火。
他走到墙边,搬开一张沉重的书柜,从后面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事。
打开油布,露出的,正是那份早已被朝廷列为禁物,私藏便可满门抄斩的——
《华夏革命同盟告天下万民书》!
这是他半个月前,从一个被抓捕的薪火军探子身上,偷偷截留下来的。
烛火下,那工整的印刷字,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眼睛。
他的手指,颤抖地抚过那一行行石破天惊的文字。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
“打倒门阀!还我土地!”
“凡我华夏之民,皆为国家之主,人人平等,再无贵贱之分!”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了自己贫寒的出身。
十年寒窗,悬梁刺股,本以为考取功名,便能一展抱负,为生民立命。
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在这个世道,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士子,就算坐上了县令的位子,又如何?
他依旧是那些世家门阀眼中的一条狗!
他想为民请命,换来的却是上官的训斥!
他想秉公执法,换来的却是同僚的排挤!
他想守住心中那点可怜的公道,却发现自己连保护几个佃户不被饿死都做不到!
这个朝廷,早就烂透了!
从根子上,就已经烂掉了!
“咳咳……”
压抑的咳嗽声,让他胸口一阵剧痛。
他看着纸上那句“讨伐国贼李渊”,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
「国贼……」
「说得好!」
「这窃据天下,与门阀共治的李氏,才是天下万民最大的寇仇!」
他死死攥着那张麻纸,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绝望的尽头,不是死亡。
是另一条,布满了荆棘与火焰的,新生之路!
他不想再当一条任人摆布的狗了!
他要做一个人!
一个能堂堂正正,站着活的人!
* * *
第二天,县衙。
刘昭叫来了县尉陈默。
陈默也是寒门出身,为人正直,却因不善钻营,在这个位子上一干就是八年,始终得不到升迁。
“陈县尉,坐。”
刘昭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态度前所未有的和善。
陈默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
“大人,使不得。”
“坐下吧。”
刘昭摆了摆手,看着他,开门见山。
“陈县尉,你觉得,如今这世道如何?”
陈默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刘昭自顾自地说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官官相护,豪强横行。我等十年苦读,换来的,不过是给那些世家大族,当个看家护院的奴才罢了。”
这番话,说得陈默浑身一震!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昭。
刘昭的眼神,平静,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陈县尉,我欲将县里的巡防营,交由你全权整顿。不知你,可有胆子接下?”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试探了!
这是在交底!
陈默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他看着刘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
最终,他猛地站起身,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对着刘昭,郑重地,单膝跪地!
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表明了一切!
刘昭笑了。
他扶起陈默,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刘昭开始利用自己县令的职权,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布局。
他将县衙里那些与崔氏勾结的官吏,以各种名义,或明升暗降,或调离要害。
同时,他大力提拔了像陈默这样,同样出身寒门,却有正义感的下级官吏。
一张看不见的关系网,正在悄然成型。
他还频繁地与县城周边几个民团的首领私下接触。
这些民团首领,大多是些游侠豪杰,平日里受够了官府和世家的鸟气,对刘昭这个肯为百姓说话的县令,本就颇有好感。
酒过三巡,一番推心置腹。
这些人,便成了刘昭最可靠的外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股东风,很快就来了。
半个月后,刘昭以“境内盗匪日益猖獗,县中兵力不足,恐误秋税”为由,向郡里递交了一份加急文书。
他请求郡里,调拨一批军械,以加强县中防备。
郡丞张康,早已被崔氏喂饱,哪里会把一个小小县城的防务放在心上。
他只想着早日拿到秋税,在自己的功劳簿上再添一笔。
大笔一挥,批了!
当三百套崭新的甲胄和五百把锋利的横刀,运抵县城武库的那一刻。
刘昭知道,时机,到了!
他没有将这些武器分发给那些早已被世家渗透的县兵。
而是连夜,将其秘密地,交到了陈默和那些民团首领的手中!
“告诉弟兄们,好生操练!”
陈默抚摸着冰冷的刀身,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凶光。
“就等着大人您,一声令下!”
* * *
又是一个深夜。
书房之内,刘昭点燃了一根蜡烛。
他没有写字,而是将一张白纸铺开,用一支干净的毛笔,蘸着一碗清澈的米汤,在纸上飞快地书写着。
他写的,是本县最详细的兵力部署图。
是城中粮仓、武库的具体位置。
更是崔氏豪宅的内部结构!
写完,他将白纸在烛火上轻轻一烤。
那看似空无一物的纸上,渐渐浮现出淡黄色的字迹。
他将这份密信,小心翼翼地卷起,装入一个特制的蜡丸,交给了身边一个最心腹的亲信。
这名亲信,是他从家乡带来的,对他忠心耿耿。
“告诉河北的同志。”
刘昭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
“河东刘昭,愿为内应!”
“只待王师北渡,我便在城中举义,为大军献上此城!”
亲信重重点头,将蜡丸吞入腹中,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刘昭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北方那片深沉的夜空。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但他不后悔。
思想的武器,已经跨过了黄河天险。
它成功地,在敌人的心脏地带,策反了一座完整的县城!
这颗钉子,已经深深地,扎了下去!
* * *
长安,天策府。
一份来自河东道的军务简报,被送到了李世民的案头。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起初并未在意。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县城名字上时,他那锐利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一个偏远小县,既无匪患,又非要冲,为何要申请如此之多的军械?”
他敲了敲桌案,对着身边的杜如晦,淡淡地说道。
“克明,去查查这个叫刘昭的县令。”
“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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