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忠诚的代价，与记忆中的毒
沈云轩的那句“现在，你还要拦我吗”，像一柄沉重的冰冷铁锤，敲在了源稚生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他没有回答。
不是不屑，而是胸中翻腾的怒火与尊严，让他无法对眼前这个狂妄的入侵者低头。
他那双燃着滔天怒火的黄金瞳，死死地盯着沈云轩，仿佛要将这个男人的身影烧成灰烬。
随后，他缓缓地，几乎是迟钝地，扫过那些曾经对他俯首称臣，此刻却选择了沉默与旁观的家主们。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依旧在他身后，手持武器，神情决绝的矢吹樱与乌鸦身上。
孤立无援。
这个词如同淬了冰的毒液，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这位蛇岐八家的大家长，天照命，在这座象征着他最高权力的殿堂里，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可笑吗？
不。
源稚生的心中，没有屈辱，没有愤恨，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这是武士在末路前，选择捍卫自己信念的最后光辉。
“如果没有政宗先生，我，源稚生，早就死在了那个阴暗、潮湿、充满了酒臭味的小镇里。或者，变成一个比垃圾更不如的废物。”
他的声音出奇地平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湖面下挣扎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了那个名为鹿取的小镇。
那里没有樱花，没有繁华，只有酗酒的养父无休止的咒骂与殴打。
养父对他们兄弟俩不好，因为那个神秘的委托人，压根就没有支付过一分钱的抚养费。
他和弟弟源稚女，只能像两只被遗弃的野狗，在那个肮脏的角落里相依为命，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他还记得，在弟弟生日那天，他带着弟弟偷偷溜进一个废弃的机场，发动了一架破旧的直升机。
当那巨大的螺旋桨卷起漫天尘土，将他们带离地面时，他在弟弟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看到了名为“自由”的光。
那是他们黑暗童年里，唯一的光。
而另一束光，来自那个总是穿着得体西装、像个普通上班族的男人。橘政宗。
那个男人会时不时地来看望他们，带着糖果与干净的衣服，用温和的语气，讲述着外面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是他最终告诉了源稚生，他的血脉里流淌着怎样的力量，他的未来又该归向何方。
“在我初中毕业典礼那天，那个酒鬼养父，要把十五岁的我扫地出门。我以为我的人生，就要在那一天，彻底烂掉了。”
源稚生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但是，政宗先生来了。”
“他带着几十个穿着黑西装、气势汹汹的极道成员，像神明一样，降临在了那个破败的学校门口。”
“他只是对我说，‘稚生，我们回家吧’。那一刻，我就发誓，我的这条命，是他的。”
他加入了卡塞尔学院，随后毕业去东京磨炼自己，成为执行局最年轻的王牌。
但他从未忘记那个还在地狱里等待他的弟弟。
他用第一次领到的薪水，给弟弟买了一台最新款的游戏机。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将弟弟从那个泥潭里拉出来，给他一个真正的家。
源稚生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沈云轩那张淡漠的脸上，他手中的蜘蛛切，发出了渴望鲜血的低沉嗡鸣。
“所以，就算是要我牺牲这条命，也绝不允许你伤害政宗先生分毫！”
他的话掷地有声，宛如武士在樱花树下切腹前的诀别诗，充满了决绝与荣耀。
矢吹樱与乌鸦的眼神愈发坚定，他们无声地向前踏出半步，准备用生命来捍卫他们大家长的尊严。
然而，面对这份堪称愚忠的决意，沈云轩的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他只是用一种看待可怜虫的眼神，悲悯地望着源稚生。
“真是感人肺腑的忠诚。”
沈云轩轻轻鼓了鼓掌，清脆的掌声在高天原内回响，显得格外刺耳。
他歪了歪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源稚生，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破碎的艺术品。
“就因为他把你从一个泥潭里捞了出来，你就心甘情愿地为他献上一切？包括你的判断力，你的良知，甚至……你亲弟弟的命？”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轻，却像一枚钢针，精准地刺入源稚生心中最柔软也最痛苦的地方。
源稚生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懂什么！”
他低吼道，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我不懂？不，我比你懂得多。”
沈云轩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我至少懂一件事，一件你似乎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事。”
他微微偏过头，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源稚生那张因决然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
“源稚生，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个本该血统稳定、天真烂漫的弟弟，究竟是为什么会突然失控，变成一个需要被你亲手‘清理’的怪物的？”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插入了源稚生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
“是血统的诅咒……是命运！”
源稚生几乎是吼出来的，这既是回答，也是在说服自己。这也是政宗先生告诉他的答案。
“诅咒？命运？”
沈云轩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多么方便的借口。那么，让我来告诉你一个不那么方便的真相吧。
他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雨滴，砸在死寂的高天原里。
“是因为你这位如父如师的政宗先生，在你离开后，亲手给你那可怜的弟弟，注射了一针……足以污染任任何底阶混血种的高纯度龙血。”
“他是多么渴望能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在他眼里，只要能和自己亲爱的哥哥站在一起，哪怕对方递过来的是一个带着剧毒的苹果。”
“他也会甘之如饴的将这个毒苹果完整的吃下。”
“轰！”
源稚生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
他燃至巅峰的黄金瞳，剧烈地收缩，那炽烈的光芒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忽明忽暗，几近熄灭。
“不……不可能……”
他下意识地否定，但那声音却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他想起了橘政宗过去无数次对他讲述的血统失控的恐怖，那些谆谆教诲此刻却变成了最恶毒的讽刺。
“不可能？”
沈云轩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目光转向了被他提在手中的橘政宗。
“赫尔佐格博士，你的‘儿子’不相信我呢。要不，你亲自来解释一下，你是如何精心策划，把他最爱的弟弟，一步步推向深渊的？”
“不……稚生……不是的……”
被扼住咽喉的橘政宗，或者说赫尔佐格，眼中的惊恐早已不是伪装。
他拼命地摇头，因缺氧而涨得紫红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浑浊而又真切的泪水，发出嗬嗬的、不成型的音节。
“他在骗你！他在离间我们！”
他演得肝肠寸断。他演得情真意切。
犬山贺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他沉声道。
“阁下，这种指控……骇人听闻。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
沈云轩轻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我的话，就是证据。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不信。不过，源稚生，你的记忆，应该不会骗你吧？”
沈云轩的话语像恶魔的低语，精准地撬开了那道记忆的枷锁。
一段被他深埋在记忆最底层、用愧疚与痛苦层层包裹的血色画面，不受控制地冲破了堤坝，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那一年，他十七岁。作为执行局最年轻的王牌，他回到故乡，调查一起骇人听闻的死侍连环凶杀案。
同时，他也带着那台崭新的游戏机，作为给弟弟的礼物。
他满心欢喜，却最终在地狱里找到了他的天使。
学校废弃的地下室，那个被他们称之为“正义的朋友的秘密基地”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
他的弟弟，源稚女，穿着一身洁白的女式连衣裙，哼着不成调的歌，正专注地将一具属于邻家女孩的遗体，塑封成一尊惨白的人偶。
他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天真，那样的纯粹，仿佛在完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源稚生甚至还记得，当稚女回头看到他时，那双眼睛里迸发出的，是何等灿烂的惊喜。
“哥哥！”
然而，回应这份惊喜的，是源稚生手中那柄名为“蜘蛛切”的利刃。
刀锋刺入胸膛的声音，是那样的轻微。
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滚烫得如同烙铁。
他甚至没有给弟弟任何反应的时间，就用最决绝的方式，执行了“大义”。
为了确保没有后患，他亲手将那具尚有余温的身体，丢进了那口阴森的枯井里。
从那天起，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了永不落幕的黑夜。
亲手杀死自己的弟弟。这份罪，这份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了他之后每一分每一秒的人生。
他一直以为那是血统的诅咒，是命运的无情。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卑劣的阴谋。
源稚生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足以撕裂灵魂的巨大恐惧。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那双黯淡下去的黄金瞳，死死地锁定了那张被沈云轩提在半空中惊恐万状的老脸。
“老师……”
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语调，充满了最后卑微的乞求。
“他说的……是真的吗？”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赫尔佐格的内心，正在被前所未有的海啸所吞噬。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这是他整个计划中最隐秘的一环！
是他为了彻底掌控这对拥有“皇”之血脉的兄弟，而布下的最恶毒的棋子！这个秘密，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这个沈云轩……他到底是谁？！
看着源稚生那即将崩溃的眼神，赫尔佐格知道，单纯的否认已经不够了。他必须反击！
他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稚生……你忘了……你忘了你弟弟当时的模样了吗？那不是他了！那是……是‘鬼’！是龙血……污染了他！我……我只是想救他……但我失败了！”
这番话，半真半假，瞬间让源稚生陷入了更深的混乱。
是啊，他亲眼所见，稚女变成了怪物。老师说他想救他……
就在源稚生的一丝理智即将被这番说辞重新抓住时，沈云轩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救他？用足以致命的龙血去救他？赫尔佐格，你是在侮辱在场所有人的智商吗？”
沈云轩松开了扼住赫尔佐格咽喉的手，任由他像个破麻袋一样摔在地上。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源稚生，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
“可怜的家伙，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杀没杀死自己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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