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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皇的残阳,与新生的鬼


夜色下的东京,像一头被重创后,在角落里苟延残喘的巨兽。

城市的灯火熄灭了大半,金融区的摩天楼变成了漆黑的剪影。

只有零星的火光还在燃烧,浓烟汇入铅灰色的夜空,遮蔽了星月,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混凝土粉尘混合的刺鼻气味。

远方,救护车和警车的警笛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末日悲歌。

在一处被执行局清剿过,弥漫着浓重血腥味的废弃仓库顶上,源稚生静静地站着。

他那身总是笔挺的黑色风衣,此刻沾满了灰尘与凝固的血污,左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龙血的作用下缓慢蠕动愈合,带来阵阵麻痒的痛感。

他手中的蜘蛛切与童子切,刀刃上最后一滴污血顺着刀锋滑落,“滴答”一声,落在脚下的积水里,晕开一圈小小的暗红色涟漪。

他抬起头,望向源氏重工的方向。

那座象征着蛇岐八家权力的摩天大楼,此刻依旧灯火通明,像一座矗立在废墟之上的孤岛,冷漠地俯瞰着脚下的一切。

他能感觉到,那股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属于新生君王的气息,依旧盘踞在那里,如同悬于整个东京上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个叫沈云轩的男人此刻正坐在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上,用那双漠然的白金色眼瞳,审视着这座城市的新秩序。

讽刺的是,他心中没有愤怒,也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他毕生想要守护的家族,被一个外来者在一天之内彻底颠覆。

他拼尽全力想要斩杀的恶鬼,被那个男人随手抹去。

他所坚守的一切,似乎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像一个在舞台上卖力表演的小丑,幕布落下才发现,观众席上空无一人。

“在想什么?兄长。”

一个清冷而又带着一丝妖异磁性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源稚生没有回头,他知道来人是谁。

风间琉璃,或者说,源稚女,穿着一身与这片废墟格格不入的华丽白色和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

他那张比女人还要秀美的脸上,带着一种混杂了快意与迷茫的复杂表情。

“在想我们现在算什么?”

源稚生的声音有些沙啞,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是臣子?还是……下一个被清除的垃圾?”

“或许,都不是呢。”

源稚女轻笑一声,他走到天台边缘,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座正在哭泣的城市。

晚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即将乘风而去的白色蝴蝶。

“兄长,你感觉到了吗?这个世界,变得不一样了。旧的规则,正在崩塌。赫尔佐格那个老骗子,穷尽一生想要成为神,结果,却成了新神诞生的……祭品。”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兴奋的病态光芒。

“你不觉得这样才更有趣吗?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我们却能站着,亲眼看一场神明的戏剧。”

源稚生沉默了。

他不懂弟弟口中的“有趣”。他只觉得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又温和的声音,突兀地在两人身后响起。

“你们两个,都算我的儿子。”

源稚生和源稚女的身体同时一僵,如同被冻结的雕塑,然后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褪色厨师服、头发花白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他手里提着一个老旧的食盒,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仿佛只是一个碰巧路过,给晚归的孩子送夜宵的普通父亲。

上杉越,他褪下了那身华贵的服饰,换上了陪伴他多年的厨师服。

他要用他最真实的面貌去面对自己的儿子。

源稚生握紧了手中的刀,那双邪眼里,充满了警惕与难以置信。

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既熟悉又陌生,那份属于“皇”的威压早已散去,只剩下岁月沉淀后的温和。

源稚女脸上的笑容则彻底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复杂,混杂了憎恨、渴望与委屈的情绪,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老……老东西。”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在颤抖。

“你不是应该在某个拉面摊,给那些学生多加两片叉烧吗?或者在源氏重工的地底好好的折磨那个傀儡?跑来这里做什么?来看我们的笑话?”

上杉越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走到天台中央,将食盒放在一个还算干净的集装箱上,缓缓打开。

一股浓郁的豚骨香气瞬间驱散了周围的血腥味。

里面是三碗热气腾腾的拉面,汤色奶白,叉烧肥厚,溏心蛋切得恰到好处。

“忙了一晚上,饿了吧?”

他将其中两碗推到两人面前,自己则端起一碗,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发出满足的“吸溜”声。

“我不是来看你们笑话的。”上杉越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是来……道歉的。”

源稚生和源稚女都愣住了。

“我这一生,都在逃避。”

上杉越放下筷子,那双总是显得有些浑浊的老眼里,此刻却清澈得如同深潭,倒映着两个儿子错愕的脸。

“逃避‘皇’的身份,逃避蛇岐八家的责任,也逃避了……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他看着眼前的两个儿子,脸上露出一丝愧疚的苦笑。

“我给了你们生命,却没有给你们父爱。我把你们丢给了一个最不该信任的恶魔,让你们在一个充满了谎言与仇恨的环境里长大,相互憎恨,相互厮杀。”

“让你们一个背负了不该背负的罪孽,一个承受了不该承受的痛苦。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站起身,对着两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个活着的传奇,上一代的“皇”,就这么像一个做错了事的普通父亲一样,向自己的儿子们,低下了他那颗曾经高傲无比的头颅。

源稚生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扶起老人,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源稚女则是猛地别过头去,眼眶瞬间红了。

他那副玩世不恭,属于风间琉璃的面具,在这一刻,轰然破碎。

“谁……谁要你的道歉!”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在嘶吼。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到那口井!梦到那片黑暗!梦到兄长他……他……”

他说不下去了,猛地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华丽的白色和服,此刻成了他包裹脆弱的最后一道屏障。

源稚生看着痛苦的弟弟,又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愧疚的父亲,心中那块坚硬了二十多年的冰,也开始寸寸龟裂。

他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抱着他说“我们是世界上最亲的兄弟”的男孩。他想起了自己挥刀时,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们三个人都是赫尔佐格那个阴谋的受害者,是同一场悲剧里的三个小丑。

上杉越缓缓直起身,走到源稚女身边,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沾着面粉和岁月痕迹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头上。

“我知道。”他的声音沙哑而又温柔,“对不起。”

这三个字,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源稚女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里,积压了他十几年来所有的恐惧、孤独、怨恨与委屈,像决堤的洪水,冲刷着这个破败的夜晚。

源稚生默默地走到他们身边,将手中的双刀插在地上,也缓缓蹲了下来。

他伸出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弟弟颤抖的后背。

夜风吹过废墟,卷起尘埃。

这一刻,没有天照命,没有须佐之男命,也没有那个传说中的皇。

只有一个犯了错的父亲,和两个迷失了太久的孩子。

许久,哭声渐歇。

源稚女抬起头,用和服的袖子胡乱抹了抹脸,红着眼睛瞪着上杉越。

“那……那个女孩呢?”

他问的是绘梨衣。

“她现在,跟着那位新生的君王。”

上杉越轻声说。

“而且,她现在很好。那个男人斩断了她身上的诅咒。她不再是白王的容器,也不再是蛇岐八家的巫女。她只是她自己,一个自由的女孩。”

源稚生和源稚女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

“一个全新的时代,已经开始了。”

上杉越站起身,重新端起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拉面,看着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孤岛,眼中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芒,那是敬畏,是好奇,也是一丝属于旧时代王者的不甘。

“旧世界的残党,要么被碾碎,要么……就得学会适应新的规则。”

他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臣服,反抗,或者……逃离。你们,想好怎么选了吗?”

源稚生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拿起属于自己的那碗拉面,低头,用力地吸了一口面条。

汤,还是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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