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母亲
转眼已到午时，上官朔似仍没有回府之意。
薛紫翎只是跟着上官朔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市上，其实已没有什么散心的兴致了，她不知他为何仍不肯回府。
她转眸看着他，他眸中闪动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光，似在一直等待着什么。
他还有什么想要做的事么？他的心思总是藏得很深，让她无法看透。
“怎么了？”似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上官朔转头看着她，询问。
她轻轻别过脸，淡淡道：“没什么。”
他的事，既然他不说，她也不会多问，她不想破坏这难得的平和。
忽然，他顿住了步子，拉着她走到旁边的一个摊铺前，顺手拈起摆放在上面的一物。
那是一支白玉梅花簪，是用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簪身洁白盈透，就像雪中盛放的寒梅。
在簪顶有一个细细的小撑，托出一朵玲珑别致的银镶边梅花，五片花瓣中分别嵌以白玉，中间花蕊缀以一颗翡翠江珠；靠近簪顶处用一个小银托固定住一只红玉琢成的蝴蝶，累丝金线触须，玲珑别致。
与她之前的那支梅花簪相比，这支显得更为华贵。
“上次那支梅花簪被我折断了，现在便赔还给你一支可好？”他的嗓音低沉有力，却透着几许柔意。
她微怔，他竟要送她东西？
不待她回答，他却已是抬手将梅花簪轻轻插入她发间，凝眸看了半晌，勾唇一笑：“果然很衬。”
她心微微一动，怔怔看着他，唇边的浅浅笑影，一点一点扩大，终究幻化为完美的弧度，“谢王爷厚爱。”
“你之前说你也曾被遗弃，那是何时的事？”他轻抚着她的青丝，语气轻而淡。
她唇角的笑渐渐淡去，双眸微微垂下，轻轻摇头：“都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了，不提也罢。”
“是么？”他黑眸却是一眯，不紧不慢道：“但我却从未听说梅家三小姐被遗弃过，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身子不由微微一震，面上闪过一丝惊怔之色。
她竟是忘了她现在的身份是梅吟雪，不知不觉便顺口说出了自己的事。
他是已经对她有所起疑了么？
那么，若她现在说出实情，他又会否相信？
若他相信她并非梅吟雪，是否便会放过她还她自由？
思及至此，她忍不住轻轻张口：“其实我……”
“王爷。”然不待她话说出口，却是被一来人的声音打断。
上官朔转头看着面前之人，“何事？”
“王爷方才所交待之事已经查到，王爷是否现在就要去？”
上官朔却是又转向身旁女子，询问：“紫翎，你看呢？”
薛紫翎点头：“我想现在就去见她。”
在那人的引路之下，他们到了一户农家门口，用篱笆圈起了院内，一名布衣少妇正拿着一装着谷子的簸箕洒谷喂着鸡。
“这便是那含笑的家。”那人低声道了一句。
薛紫翎望着那名少妇，轻轻蹙起了眉。
她之前所求上官朔之事，便是寻到含笑的家，找到他的母亲。
也许是她多事，但她想替含笑质问一声他的母亲究竟为何如此狠心丢弃自己的孩子。
毕竟，没有母亲的孩子是很可怜的，她深深了解这一点。
举步走进院中，那名少妇似也察觉到有人来，站直身转过了头，“姑娘来此有何事？”
薛紫翎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一字字清晰道：“你就是含笑的母亲？”
闻言，少妇瞬时白了脸色，身躯蓦然一震，手中的簸箕“啪”一声掉落在地，谷子洒了一地。
她颤抖着声音道：“你……你见过笑儿？”
她的反应却是令薛紫翎有些诧异，只是听到含笑的名字便如此激动，她该是很爱自己的孩子才对，又为何要将他丢弃？
“是，我在街市见到被丢弃的他，他正无助地在哭。”她说话之时目光未曾离开少妇身上，一直在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
少妇面色越发的白，眼中透着深深的痛苦之色，咬唇道：“他……现在可好？”
“你担心他？为何当初还要狠心将他丢弃？”薛紫翎眸光微动，她看的出她还是在意自己的孩子，她是有苦衷的么？
“我……我也是没办法啊！”少妇忽然捂脸哭泣起来，“笑儿若不离开这个家，他迟早有一天会活不下去的！”
薛紫翎蹙眉静静看着她，待到她情绪平缓了些后，才开口道：“为什么？”
“其实我是改嫁之妇。”少妇轻叹了口气，缓缓道：“笑儿出生没多久，他爹便过世了，他从未见过他的亲爹，但是他其实也是想有个爹的，他虽从未在我面前说过，但身为他的娘又怎会看不出他的心思，而且，以我一人之力要支撑这个家也实在太过吃力，所以当后面有人帮我说亲之事，我应允了……我只是想让笑儿有个爹，想让他有个好的生活……”
听着她的话，薛紫翎心中却是蓦地一颤。
“要是有爸爸在就好了。”她曾这样对母亲说过。
因为她想要爸爸，所以母亲才会带那个男人回来？原来母亲也只是想替她找一个父亲么？
“只是，我却没想到这却反而害了笑儿。”少妇继续说着，面上透着一丝悔色，“他不喜欢笑儿，总是借各种理由打骂笑儿，而我，却无力阻止……他说，若我敢阻止，他会下手更狠。前一次，他喝醉酒，又打笑儿，那般粗的棍子就这样落在笑儿瘦弱的身子上，那每一棍落下，都狠狠地纠痛着我的心啊！我忘了他的警告，求他住手，他下手却更重，直打到笑儿吐血……所以，不能再让笑儿留在这个家了，再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他一定会打死笑儿的！纵然是狠心，我也只能将他丢弃，在外面，就算餐风宿露也好过被打，若是遇上好心人收留他的话，他也可以不必再过苦日子……”
薛紫翎声音也有些颤抖：“为什么不离开他？不逃走？”
少妇拼命摇着头：“以我们微薄的力量又能逃到哪去？若是被他抓回，笑儿一定又会遭他毒手的！”
看着少妇眼中越来越浓的悲苦之色，眼前竟似浮现出了母亲的面容，薛紫翎的心渐渐纠紧。
“不喜欢的话就给我离开这个家！”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回来？！”
母亲说这话时，眼中深深藏着的痛苦与悲凄为何当时的她竟未能察觉！
犹记得母亲曾问过她，若只有她一人时，她是否能坚强地生活下去。
那时的她虽不明白母亲此话的意思，却是点头坚定道：“能！”
其实，母亲是知道的吧，那个男人对她所做的事，母亲都知道的，但是却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出手保护她么？
所以，母亲将她赶出家门，只是为了让她不再受那个男人的伤害……
所以，当她再回到家时，又被那个男人所伤之时，母亲才会如此悲愤……
母亲并不是不要她，母亲一直都是爱着她的啊！而她却一直在责怪着母亲！
为什么？为什么她到现在才发觉到这一点？
双眼渐渐模糊，她脚底有些不稳，身形便是一晃。
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低沉的嗓音传入耳中：“怎么哭了？”
她诧异地抬手一摸，手指一片湿润。
“奇怪……停不下来……”她不停地擦着眼，却怎么也止不住涌出的泪水。
上官朔看着她哭泣的面容，心中微动，却是有些不忍，不自觉地便抬手抚上她的脸，替她拭着面上的泪痕。
她抬头，望着眼前那张俊美的容颜，微蹙的剑眉，和一双闪动着微光的黑眸，不知是何种情绪涌上心头，终是忍不住伏在他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她有多久没这样哭了？
难过又悲伤的，无法克制的，尽情地宣泄哭声与泪水，像个孩子似的，哭了很久很久……
上官朔只是静静地搂着她，轻抚着她的背心。
他也不明白为何他会如此温柔地安慰她，只知道看到她的泪会让他莫名地有些心痛，他不想看到她哭泣。
他薄如蝉翼的唇边划过一抹淡笑，如今的他真的是越来越不像他了。
终于，薛紫翎平复下了心绪，自他怀中抽出了身子。
她抬眸看着上官朔，他却只是轻轻别开脸，什么也没有说。
她眸光微微凝起，轻轻垂下头。
她也未想到自己会在他面前这般放肆尽情地大哭，只是看到他眼中那一丝淡淡的柔意，她便控制不住情绪想找一个可靠的怀抱尽情地宣泄。
只是，他的怀抱却出乎意料的很温暖……
“姑娘，是否我方才说错了什么话，你才……”一旁少妇看着她，有些担忧地轻声开口。
她这才回神，轻笑摇头：“没有，我只是想起了许多事一时感触罢了。”
少妇这才放下心来，又定定看了她半晌，忽地跪了下来。
薛紫翎惊惶：“你这是做什么？”
“姑娘，看您的装扮，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民妇肯请姑娘答应一事，民妇感激不尽！”
薛紫翎看着她，轻轻蹙眉：“你是想让我替你照顾含笑？”
“是，民妇自知这种要求十分过分，但我希望笑儿可以有个好生活，所以肯请姑娘应允！”她边说边磕起头来。
薛紫翎忙俯身去扶她：“不必如此，就算你不说，我也已决定照顾他，只是，比起我他更需要的是你这位娘吧！”
少妇垂首，低声道：“多谢姑娘！但还请姑娘莫要说出其中缘由，若笑儿知道后，定会不顾一切跑回来，与其让他再次受苦，不如就让他恨我这个娘一辈子好了！”
薛紫翎心中微微一颤，叹气：“放心吧，他长大后一定会明白你的苦心的。”
因为世上没有不爱孩子的母亲。
她也是今日才真正了解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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