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怒火
山路蜿蜒,仿佛没有尽头。
苏见欢每抬起一次腿,都觉得脚下坠着千斤重物,罗裙的下摆早已被晨露和尘土打湿,黏腻地贴在脚踝上。
她喘息着,白皙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她意志将要溃散,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动一步时,一阵沉闷而浩大的声响,穿透林间的鸟鸣,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那声音起初像是远方的夏日闷雷,连绵不绝,随着她下意识地又往前挪动了几步,那雷声便化作了千军万马奔腾的轰鸣,震得人心口发麻。
她猛地抬头,只见前方路口的青石上,云流华正静静地站着,一身白衣在山风中微微拂动,恍若谪仙。
他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眼中没有半分催促,只是温和地笑着。
“夫人,就在前方。”
那声音清朗,像是给苏见欢注入了一股力气。
她咬了咬牙,提起精神,朝着他走了过去。
绕过那块青石,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苏见欢的脚步瞬间顿住,呼吸也为之一滞,眼睛因眼前的景象而微微睁大。
只见一道巨大的白练从青黑色的悬崖峭壁上奔涌而下,仿佛是天河撕开了一道口子,将满天星辰尽数倾泻于人间。
瀑布重重地砸在下方的深潭里,激起万千碎玉,水汽蒸腾而上,化作一片蒙蒙的薄雾。
阳光穿透雾气,映出一道绚烂的虹桥,七彩的光晕随着水雾的飘动而变幻,美得不似凡间。
那磅礴的轰鸣声此刻近在耳边,却不再是嘈杂,反而像是一曲壮丽的乐章,洗涤着耳膜,也冲刷着她身体里每一丝的疲惫。
苏见欢怔怔地看着,只觉得走了那么久的山路,受了那么多的累,在看到这般壮阔好看的景色时,一切都是值得的。
“夫人,您慢些。”
春禾和秋杏也累得不轻,但她们常年劳作,体力终究是比苏见欢好上许多。
两人赶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扶住她,看到眼前的瀑布时,同样是满脸的惊叹。
跟在她们身后的方亚,脸上则是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他凑到两个丫鬟身边,压低了声音炫耀道:“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每年我都会跟着公子来这边游玩,这还只是秋日的景致。”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你们是没见过冬日里的时候,那才叫一绝。
整条瀑布都会被冻住,从上到下,凝成一座巨大无比的冰雕,在日头下泛着幽蓝的光,就像是一整块美玉雕成的山,那些挂下来的冰棱子,比剑还锋利,那才叫真正的壮观。”
苏见欢从美景中缓缓回过神来,目光四处眺望,就看到云流华不知何时已在潭边的一块平整大石上,让随从铺好了坐垫,摆上了一套小巧的茶具。
她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云流华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抬起头对她温和一笑,扬声说道:“在这瀑布之下,听着水声饮茶,别有一番滋味。夫人,过来尝尝我新得的君山银针。”
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苏见欢微微挑眉,欣然点头,提着裙摆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安然落座。
云流华提起紫砂小壶,将滚烫的水注入茶杯中,嫩黄的芽尖在水中根根直立,上下沉浮,宛如新生。
他将一杯茶推至苏见欢面前。
她伸手接过温热的茶杯,指尖传来恰到好处的暖意。
瀑布溅起的细微水珠被山风裹挟着,轻轻拂在脸上,带来一片清凉。
茶的醇香,水的甘冽,还有空气中草木的清新,一同沁入心脾。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对坐饮茶,耳边是永恒不息的瀑布轰鸣,眼前是虹桥与水雾交织的绝景,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都慢了下来。
而在他们身后,百步之外的密林深处,两名穿着劲装的暗卫隐在树冠的阴影里,其中一人正手持着一支炭笔,在一本小巧的册子上迅速记录着什么。
册页上,赫然是几行清秀的小字:
“巳时三刻,至一线泉。夫人见景而喜,疲惫尽消。云公子邀其于瀑下饮茶,二人对坐,相视而笑,气氛融洽。”
啪嗒。
御书房内静得落针可闻,这声清脆的断裂声便显得格外刺耳。
元逸文手中的那支紫毫毛笔,应声而断,一滴浓墨溅出,污了面前摊开的奏折,也染黑了他手背上暴起的一条青筋。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暗卫飞鸽传书送回来的那张薄薄纸笺,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句“二人对坐,相视而笑,气氛融洽”之上。
周遭伺候的太监宫女们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跪了一地,偌大的殿内,只听得见此起彼伏的、压抑不住的哆嗦声。
谁都不敢抬头,生怕撞上那双酝酿着雷霆风暴的龙目。
“都滚出去。”
一个字,从元逸文的齿缝间挤出,声音不高,却带着冰渣,冻得人骨头发疼。
“奴才(奴婢)告退!”
太监宫女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朝殿外退去,不过瞬息之间,空旷的御书房便只剩下了两人。
每个人冲出殿门时,后背的衣衫都已被冷汗浸透。
夏喜没能走。
他是太监总管,是皇上最贴身的内侍,君主的怒火,他必须第一个承受。
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
元逸文猛地将手中那半截断笔砸在地上,豁然起身。
他烦躁地来回踱步,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她竟敢如此!
丰付瑜可真是,他怎么就让她出去了?难道不知道拦一栏吗?
出去后,她便这般沾花惹草,四处留情吗?
先是通州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如今又是徽州这个什么云公子!看雨,饮茶,观瀑!好,好得很!她倒是真会享受!
元逸文一想到暗卫信笺上描绘的画面,苏见欢对着别的男人巧笑嫣然的模样,就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怕,他怕再过几个月,她当真会领着一个什么所谓的面首回到京城,只要想一想,他就觉得自己要被气死。
与通州那个少年相比,这个云流华更让他怒不可遏。
那少年不过与她的小儿子年岁相仿,他虽看着不爽,心中却也知道翻不起什么风浪。
可云流华不同。
暗卫送来的第一份情报里,就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的底细。
徽州云氏嫡长子,名满江南的才子,现在掌管的是家中茶庄的生意,更重要的是,年二十五,至今未曾娶妻。
元逸文想到这几个字,捏紧的拳头便发出“咯咯”的脆响,仿佛要将谁的骨头捏碎一般。
他猛地停下脚步,殿内的低气压几乎让人窒息。
夏喜将头埋得更低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传暗十。”
元逸文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那股外放的暴怒已经尽数收敛,化作了更令人心惊的阴沉。
夏喜闻言,心中一凛,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应道:“是,奴才这就去传。”
他躬着身子,一步步倒退着出了御书房,这才敢转身,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快步去传令。
不多时,一道黑色的鬼魅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中,单膝跪地,头颅低垂。
“属下在。”
元逸文缓缓坐回龙椅之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幽深地看着殿外明晃晃的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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