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皇帝孤寡
户部连轴转了三日夜,才算是把所有的东西全部清点完。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丰付瑜与霍子明躬身而立,脸上有着明显熬夜过的痕迹,嗓音也透着几分沙哑,明显就是这几日都没休息好。
“启禀陛下,宁王府所抄没之一应财物,已悉数清点入库,账目在此。”
元逸文负手立在窗前,目光落在宫墙一角,沉静无言。
那里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蒙了一层看不穿的纱。
他没有回头,也未曾去看那厚厚的账册。
殿内安静了许久,久到丰付瑜二人几乎以为皇帝不曾听见。
良久,一个低沉的声音才响起:“知道了。”
元逸文缓缓转过身,视线扫过两人略显疲惫的身形,“这几日辛苦了,准你们休沐三日,好生歇着。”
“臣,谢陛下恩典。”两人如蒙大赦,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松弛。
连着三日不眠不休,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眼下得了这金口玉言的假期,只想即刻倒在家中床榻上,睡个天昏地暗。
就在丰付瑜转身将要迈出殿门时,身后传来皇帝的声音:“丰卿。”
丰付瑜脚步一顿,连忙躬身,“陛下还有何吩咐?”
站在一边的霍子明连忙先出去,明显皇上是想单独和丰付瑜说几句话,他还是赶紧回去睡觉比较重要。
元逸文的指尖在身侧蜷了蜷,话到了嘴边,却又变了味道。
他想问问他,他母亲这段日子过得如何,可安好。
毕竟暗卫被他召回来之后,就没有再派过去,而且他也拉不下这个脸。
他只要一想到苏见欢那决然的模样,心里就忍不住生出怨怼,可是心中又忍不住挂念。
可念头只是一转,便被他自己掐灭。
丰付瑜亦是多日未曾归家,又能知道什么?这样贸然去问,平白落了下乘,倒是能够暴露他的心思。
终究,他只是轻轻一摆手:“无事,退下吧。”
待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夏喜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为主子换上一盏新沏的热茶。
茶雾氤氲,模糊了元逸文的神情。
夏喜垂着眼,用极轻的声音说:“皇上,丰伯爵这一趟委实辛苦。如今得了空,回府与家人团聚,想来阖家都该欢喜了。”
这段时日皇上的气压越来越低,威严也越来越重,御前伺候的人都是小心的不能再小心。
生怕出了点问题会惹到皇上震怒。
他虽然会被训斥,但是也是心疼皇上。
皇上现在每日几乎都是在处理公务,甚至连御花园都去的少了。
后宫的娘娘们都急得不行,一个个都是送汤送糕点,想要表现。
可惜全部被皇上无情的拒之门外。
元逸文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阖家欢喜。
是啊,她和别人的阖家欢喜。
越想元逸文越觉得不舒服,只觉得苏见欢真是半点良心都没,当真是这么狠心,难道两人那么多次的鱼水之欢都没有在她心上留下半点痕迹不成?
殿内再度陷入沉寂,唯有茶烟一丝一缕,盘旋而上,又缓缓散去。
半晌,他“啪”的一声搁下茶盏,猛地站起身:“去天牢。”
天牢深处,潮湿的霉味混着干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元逸文独自一人,缓步走在狭窄的甬道里。
两侧牢房里的人或麻木或癫狂,他都视而不见,只朝着最深处的那一间走去。
那里关着宁王。
铁栏之后,宁王穿着一身素色囚服,闲适地靠坐在草堆上,与这阴森之地格格不入。
听到脚步声,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懒懒地抬了抬手,像是招呼一位寻常访客。
元逸文在牢门外站定,隔着冰冷的铁栏,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皇叔。”
纵然他已被废为庶民,可这声根植于血脉的称呼,依旧脱口而出。
宁王似乎轻笑了一声,在空荡的监牢里显得格外刺耳:“你还肯叫我一声皇叔。”
“朕自问待你不薄,”元逸文攥紧了手,眼中晦涩如同墨汁翻滚,“你想要的一切,朕都给了,为何?”
为何还要反?
宁王终于肯将目光全然落在他身上,那是一种全然无谓的打量,仿佛在看一个问出蠢问题的稚童。
“这有什么好问的?”他拍了拍衣摆上沾染的草屑,动作悠然,“那个位置,谁不想坐?”
同为皇子龙孙,谁还没想过登顶?
说没想的,肯定是在撒谎。
元逸文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还是个小皇子,最爱缠着这位皇叔。
皇叔会把他架在肩头,带他出宫去看上元节的花灯,会手把手地教他挽弓射箭,会在父皇严厉斥责他时,不动声色地为他解围。
那时的皇叔,爽朗爱笑,总说功名利禄皆是浮云,唯有纵情山水,方是人生乐事。
元逸文信了。
所以登基之后,他放任宁王天南地北地游历,为他搜罗天下奇景图志,甚至默许他豢养一部分私兵,只因他说那是为了剿匪护路,方便游玩。
原来,所有的钟情山水,不过是为了麻痹所有人。
何其可笑。
“你钟情山水,朕便允你天涯纵马。你爱诗词,朕便为你搜罗孤本。”元逸文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深切的悲凉,“原来……都是假的。”
“假的?”宁王终于坐直了些,他似乎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不,想坐上那个位子,是真的;钟情山水,也是真的。”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只不过,前者更真一些罢了。”
元逸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忽然明白了古书上那句“皇帝孤寡”的真正含义。
当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身边的人便会越来越少。
亲人、朋友,都会在权力的侵蚀下,变成另一副全然陌生的模样。
以为的温情,不过是包裹着利刃的糖衣。
偌大的皇宫,到头来,只剩下他一个人。
元逸文不再言语,深深地看了牢里的宁王最后一眼。
他似乎也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
成王败寇,若是宁王能够谋反成功,那阶下囚应该就是他。
皇家没有真正的亲情在,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的局面。
他决然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离去。
宁王盯着元逸文的背影直到消失,这才垂下头,眼中快速闪过庆幸。
还好,皇帝并没有发现他的暗手。
缓缓闭上眼睛,好像是睡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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