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再次踩点

十二月末的中江市，冷得像被泡在冰水里。清晨的窗玻璃结着层白霜，用指甲划开，能看见外面的树枝裹着层薄冰，风一吹就“咯吱”响，像是随时会断。刘向阳裹紧冲锋衣，拉链拉到顶，把半张脸埋进衣领里，呼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冻成了细珠。

“师傅，去时代广场多少钱？”站在公交站台的女人搓着手问，羽绒服拉链上的毛领结着霜，像只冻僵的小兽。

刘向阳往摩托车把手上哈了口气，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十五。”

“十块行不？这天儿骑摩托能冻掉耳朵。”女人讨价还价，脚在地上跺得“咚咚”响。

“十二，不能再少了。”刘向阳跨上摩托车，车座上的破洞糊着块黑胶布，被霜冻得硬邦邦的。这阵子工地早就停工了，零散的卸货活三天两头才有，他只能重操旧业跑摩的，虽然冷得骨头疼，但多少能赚点，够买米和煤球。

女人咬咬牙坐上来，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摩托车“突突”发动起来，寒风像小刀子似的往脖子里钻，刘向阳眯着眼看路，眼角的霜花结了又化，涩得发疼。路过街心公园时，看见几个老头缩在向阳的墙角，围着个铁皮桶烤火，火苗舔着碎木柴，映得他们脸上皱巴巴的。

“这天儿，往年没这么冷。”女人在后座念叨，“我妈说她活了六十年，头回见中江下这么厚的霜，菜地里的萝卜都冻硬了。”

刘向阳“嗯”了一声，心里却在算时间。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李娜每周二下午逛时代广场服装店的习惯从没变过。李明的人盯了他半个月，见他每天除了跑摩的就是回家窝着，估摸着觉得他就是个混日子的，早就撤了。但他不敢大意，这半个月故意绕着时代广场走，连路过都绕路，就是为了让他们彻底放心。

到了时代广场，女人付了钱，裹紧羽绒服往商场里钻，门口的暖风“呼”地涌出来，吹得刘向阳的睫毛都化了。他没立刻走，骑着摩托在广场周边慢慢转，眼睛像雷达似的扫过沿街的店铺——最终停在“鎏金SPA”的玻璃门前。

这家三层楼的SPA店正对着时代广场东侧的服装店区，李娜常去的那几家轻奢女装店就在斜对面，隔着条不算宽的马路，站在高处能看得一清二楚。刘向阳抬头瞥了眼，李娜的银灰色宝马已经停在服装店门口的停车位上，车牌号他早就记熟了。上周四他蹲在公交站台，亲眼看见李娜从“米兰时装”拎着三个购物袋出来，脸上带着逛街后的满足，转身又进了隔壁的“香奈儿”。

摩托车停在SPA店斜后方的巷口，这里有个垃圾桶，能挡住大半车身。刘向阳从车座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件洗得发白的卫衣，他钻进巷子里，三两下换了衣服，把冲锋衣和保暖衣塞进包里藏在垃圾桶后面。露出的毛线衣袖口磨出了毛边，看着就像个刚下班的小职员。

他对着玻璃门理了理头发，板寸头茬冻得发硬，额角的疤在冷光下不太显眼。推开玻璃门的瞬间，暖风裹着香薰味扑面而来，跟外面的寒气像是两个世界。穿旗袍的服务员立刻迎上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上“噔噔”响：“先生您好，有预约吗？”

“没有，随便做个按摩，腰背有点疼。”刘向阳搓着手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随和些。他上周卸货时被化肥袋砸了下，腰确实还隐隐作痛，正好顺理成章。

“那给您安排个精油开背？我们店的王牌项目，能缓解疲劳。”服务员引着他往里走，穿过铺着红地毯的走廊，墙上挂着些模糊的山水画，香薰味浓得有点呛人。

一楼是接待区和美甲区，几个女人坐在沙发上涂指甲，说话声软绵绵的。二楼传来隐约的音乐声，估计是做脸或SPA的地方。刘向阳的眼睛飞快扫过楼梯口的监控，圆圆的摄像头正对着楼梯，闪着小红灯。

“我们的按摩房在三楼，安静，视野也好。”服务员笑着说，旗袍开叉到大腿根，走路时露出截白生生的腿，跟外面的冰天雪地完全不搭。

上三楼时，楼梯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走廊两侧是一个个包间，门都关着，偶尔传来几声按摩的轻响。刘向阳数着门牌号，目光在“306”停下——刚才上来时瞥见，这间的窗户正对着时代广场的服装店区。

“先生这边请。”服务员推开306的门，里面摆着张按摩床，铺着白色的布单，墙角的香薰机冒着白烟，“您先换衣服，技师马上来。”

刘向阳点点头，等服务员关了门，立刻冲到窗边。这里是三楼，视野果然绝佳：斜对面的服装店区尽收眼底，“米兰时装”的玻璃门清晰可见，李娜的宝马就停在店门口，车标在冷光下闪着银亮的光。他甚至能看见店里的导购正陪着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人挑选大衣——正是李娜。

他脱了鞋躺到床上，布单凉得像冰，赶紧往身上拉了拉被子。脑子里过电影似的回想李娜的习惯：每周二下午三点到五点，先在SPA店做个简单护理，再过来逛服装店，每次必进“米兰时装”和“香奈儿”，买单时从不还价，拎着购物袋出来后，会在街角的咖啡店坐十分钟。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进来的技师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粉色的工作服，手里拿着个精油瓶：“先生，力道重还是轻？”

“重点，腰背实在不舒服。”刘向阳翻过身趴着，脸埋在枕头里，眼睛却能从枕头缝里瞟向窗户——李娜已经从“米兰时装”出来了，正站在门口打电话，另一只手拎着个黑色的购物袋，看着价值不菲。

“您这是累着了吧？肌肉硬得像石头。”技师边按边闲聊，“最近好多卸货的师傅来按摩，都说今年冬天冷，活不好找。”

“可不是嘛，”刘向阳顺着话头说，“前天卸了两车水泥，腰差点没直起来。”他故意往窗外偏了偏头，“对面服装店区好像挺热闹？刚才看见个穿白羽绒服的女士，拎着好几个袋子。”

技师手上的力道顿了顿，这时隔壁包间的门开了条缝，另一个年轻技师探进头来，压低声音插了句：“你说的是李女士吧？上周三她来做护理，前台小姑娘跟我们说，她公公前阵子刚没了，老公也联系不上，连小孙子都……啧啧，就这，转天照样来逛街，拎着好几个奢侈品袋子，脸上一点泪花都没有。”

正在按摩的技师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慢了些：“谁说不是呢。她前天才来做热石按摩，跟没事人似的，还跟我们吐槽新款大衣不好看。听保洁阿姨说，她老公失踪那天，她还在‘香奈儿’试香水呢，导购提醒她有未接来电，她都懒得回。”

“这么狠？”刘向阳假装惊讶，指甲却悄悄掐进掌心——赵鹏还在防空洞里苟延残喘，这女人竟还有心思试香水。

“有钱人的心思咱不懂。”年轻技师啐了口，“听说她公公死在水库那天，她在这儿做全身SPA，完了还去二楼喝了半小时花茶，慢悠悠的跟没事人一样。”

技师把精油倒在他背上，凉得他一哆嗦：“也难怪，听说她老公家的钱，现在全落她手里了。不过话说回来，一家人接二连三出事，换谁不得崩溃？她倒好，该逛街逛街，该做SPA做SPA，心比石头还硬。”

刘向阳闭着眼没接话，心里的冷笑几乎要溢出来。原来李娜不仅活得滋润，更是冷血到这地步。他继续听着技师们闲聊，把细节记在心里——李娜在家人出事后，逛服装店的时间反而更长了，每次都会买够五个袋子才罢休；她会特意避开下午四点的新闻播报，说是“怕吵”，其实是怕听到关于赵家的消息。

按摩快结束时，刘向阳借口去卫生间，在走廊里慢慢晃。308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水流声，他没兴趣看，径直走到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门没锁，推开来能看见往下的楼梯，铁栏杆上积着层灰。他往下走了两级，透过二楼的窗户缝往外看——李娜正从“香奈儿”出来，怀里抱着个红色的购物袋，应该是刚买的包。

回到包间穿衣服时，技师已经走了。刘向阳对着镜子理了理毛线衣，突然发现袖口沾了点精油，赶紧用纸巾擦了又擦。下楼时特意走消防通道，楼梯又陡又暗，走到一楼时听见接待区的服务员在闲聊，说“李女士的司机刚才来问过，她大概五点离开服装店”。

推开玻璃门的瞬间，寒风像巴掌似的扇过来，他裹紧毛线衣往巷口跑，冻得耳朵嗡嗡响。从垃圾桶后面拖出包，三两下换回冲锋衣，拉链拉到顶才觉得活过来。跨上摩托车时，车座的冰碴子硌得屁股生疼，他发动车子，故意绕着时代广场转了一圈，看见李娜还在“香奈儿”门口比划着什么，心里有了数。

往家开的路上，天已经擦黑，路灯亮得像颗颗冰珠子。刘向阳摸了摸腰，虽然还疼，但心里踏实得很——服装店的布局、李娜逛街的节奏、她那副事不关己的冷血模样，甚至连她刻意避开新闻的小动作，都摸清楚了。

路过菜市场时，买了两斤五花肉和一捆白菜。回到家，把肉炖在锅里，香味混着煤球的烟火气飘满小屋。他坐在灶前添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墙上的影子摇摇晃晃。

“快了。”他对着跳动的火苗说，指尖在膝盖上敲着节奏。等过了这阵最冷的日子，等李娜再去时代广场的服装店，就是时候了。

锅里的肉咕嘟冒泡，刘向阳盛了一大碗，蹲在门槛上慢慢吃。外面的霜又厚了些，屋檐下挂着尖尖的冰棱，像串透明的刀子。他咬了口肉，热乎气从喉咙暖到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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