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女法官

天刚蒙蒙亮，中江市的天际线还浸在鱼肚白里，刘向阳已经蹲在出租屋门口擦电动车了。车座上的破洞糊着块黑胶布，被露水浸得发潮，他用抹布使劲蹭了蹭，塑料壳子发出“咯吱”的抗议声。

“今天得绕远路。”他对着车筐里的保温箱说，指尖在“法官家属院”那几个字上敲了敲——这是昨晚特意在小本本上标红的地址。车把上挂着的塑料袋里装着俩馒头，是从楼下早点摊买的，还热乎着，冒着白气。

七点整，骑手站点的铁门“哐当”开了。刘向阳推着车进去时，小张正对着手机哀嚎：“又是金宸国际的单！那小区保安凶得像狗，上次差点没收我车！”

“我去送。”刘向阳接过打印好的订单，纸页边缘卷得像波浪。地址栏写着“金宸国际8号楼”，备注里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要求“放门口就行，不用敲门”。

“向阳哥你真是活菩萨！”小张往他手里塞了瓶冰红茶，“这小区在城东，离咱们站点老远，跑一趟够抵三单了。”

刘向阳没说话，把订单往车筐里一塞，发动电动车时“突突”响了半天。路过法官家属院时，他放慢了车速。红砖墙围起来的小区静悄悄的，门口的石狮子沾着露水，5号楼3单元的窗口黑着，像只闭着的眼。

“不住这了？”他嘀咕着拧动车把，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落了空。车筐里的小本本露着页角，上面“张梅，法官家属院5-3”那行字被他用铅笔划了道杠，像道没愈合的疤。

上午的单稀稀拉拉，大多是写字楼的咖啡和快餐。刘向阳骑着车在太阳底下晃，工装服后背很快就湿透了，盐霜结得像层壳。中午蹲在路边啃馒头时，手机“叮咚”响了——系统派了个顺路单，取餐地址是市高院门口的便利店。

“巧了。”他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骑往高院的路上，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高院的铁门气派得很，黑漆刷得发亮，门口站着俩保安，肩章闪得晃眼。便利店就在斜对面，老板娘正忙着给关东煮加水，看见刘向阳就笑：“又是给里面送的？今天法官们好像提前下班。”

刘向阳刚接过塑料袋里的三明治，就听见高院门口传来“咔哒”的开门声。一群穿制服的人往外走，男的女的都有，说说笑笑的，手里拎着公文包，跟普通上班族没两样。

他的目光像被磁铁吸住了——人群里有个女人，穿着藏青色西装套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虽然比十年前胖了点，眼角也多了细纹，但那抿着嘴走路的样子，刘向阳化成灰都认得。

是张梅。

张梅正跟旁边的男同事说着什么，嘴角带着笑，手指在公文包上轻轻敲着。走到停车场，她拉开一辆白色轿车的车门，动作利落得像按了开关。

“大众帕萨特，中A·62589。”刘向阳的眼睛比扫码枪还快，指尖在车筐里的小本本上划拉，铅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洞。

白色轿车缓缓驶出停车场，刘向阳抓起保温箱就追。电动车在非机动车道上跑得飞快，车把晃得像要散架，他却死死盯着前面那辆帕萨特，连迎面开来的自行车按喇叭都没听见。

“慢点！命不要了？”骑车的大爷骂了句，差点被他别倒。

刘向阳没回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跟上去。

帕萨特开得不快，像是在等红灯时故意放慢了速度。刘向阳远远跟着，保持着五十米的距离，既不会被甩开，又不会显得刻意。他看着张梅在路口打转向灯，看着她在超市门口停车买了瓶矿泉水，看着她付钱时从包里摸出张黑卡，动作自然得像呼吸。

“过得挺好。”刘向阳咬着牙笑，车筐里的三明治被他攥得变了形。当年在法庭上，这女人宣判时连眼皮都没抬，现在倒有闲情逸致买进口矿泉水了。

帕萨特拐进金宸国际的大门时，刘向阳心里那道杠突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这小区他送过几次，保安确实凶，门口的石柱子上刻着烫金的字，看着就贵得吓人。张梅的车在地下车库入口停下，她拎着包走进单元楼，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上“噔噔”响，像踩在他心上。

刘向阳把电动车停在对面的树荫里，摸出小本本接着写：

张梅，市高院法官。

座驾：白色帕萨特，中A·62589。

住址：金宸国际8号楼（推测）。

特征：金丝眼镜，左手戴玉镯。

笔尖顿了顿，他又添了行：每周五下午五点半下班，习惯买矿泉水。

风从小区栅栏里吹出来，带着股栀子花香，跟高院门口的严肃劲儿完全不搭。刘向阳盯着8号楼的窗口，直到其中一扇亮起灯，才发动电动车往回走。

路过便利店时，老板娘喊住他：“刚才那是张法官吧？人可好了，上次我家孩子上学的事，还是她帮忙问的。”

刘向阳捏着车把的手紧了紧：“她一直住金宸国际？”

“哪啊，”老板娘往高院方向努努嘴，“以前住家属院，去年才搬过来。听说她老公做生意发了财，给她买的大平层，一百八十多平呢。”

刘向阳“哦”了一声，没再说话。电动车“突突”往站点开，车筐里的小本本被风吹得哗哗响，最后一页的字迹在夕阳下看得格外清楚——“张梅”两个字被圈了个红圈，像个等着被砸的靶心。

送完最后一单，天已经黑透了。刘向阳把车停在河边，望着水里自己的影子，草帽下的脸一半亮一半暗。手机在兜里震动，是平台提醒他明天有早班，别忘了给电动车充电。

他摸出小本本，借着路灯的光翻到新的一页，写下“计划”两个字，后面跟着个问号。水面的风吹过来，带着点凉意，吹得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十年前，张梅敲下法槌的那一刻，大概没想过，有天会被当年的“犯人”这样盯着。就像他蹲在牢里时，也没想过自己会骑着电动车，在城市的角落里追踪一个法官的行踪。

“游戏才刚开始。”刘向阳对着水面说，声音被风吹得散了些。

他发动电动车往出租屋走，车筐里的保温箱晃悠着，像装着颗随时会炸的炸弹。路过金宸国际时，8号楼的灯还亮着，张梅大概正坐在宽敞的客厅里看电视，手里端着那瓶进口矿泉水，完全不知道黑暗里有双眼睛，正盯着她的窗户，像盯着块肥肉的狼。

明天还得早起跑单，还得绕远路经过金宸国际。但刘向阳知道，从看到张梅开车进小区的那一刻起，有些事就已经停不下来了。

车筐里的小本本被月光照着，最后一行的问号被他涂成了个黑疙瘩，像块凝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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