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代表着民心的干牛粪

第四十四章  代表着民心的干牛粪

政治处的调查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苏蔓心口。

她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那间低矮的土坯房，还没推开门，就一股带着烟火气的暖意从门缝里透出来。

昏黄的油灯光下，胖婶正佝偻着腰，拿着火钳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铁皮炉子里的牛粪块，让火烧得更旺些。炕也烧得温热，驱散了戈壁夜间的刺骨寒意。

“苏医生回来啦？”胖婶听到动静，抬起头，脸上露出憨厚温暖的笑容，“我看你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承洲也总出去执行任务，这屋里冷锅冷灶的，就过来帮你俩把炕和炉子烧上，暖和暖和。”

“胖婶，这怎么好意思，又麻烦您了。”苏蔓心里一暖，连忙道谢。

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刻，这份朴素的关怀显得格外珍贵。

“嗐……跟婶子还客气啥！”胖婶放下火钳，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篮子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到苏蔓手里，压低声音说，“快，趁热吃。俺刚蒸的菜团子，荠菜馅的，放了点猪油渣，香着呢！”

布包入手温热，散发着粗粮和野菜混合的香气。

胖婶看着苏蔓，眼神里充满了感激：“苏医生，你别管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俺们这些得了你实惠的人，心里都清楚。俺吃了你给的药丸子，这眼睛晚上看东西真亮堂多了。多少年的毛病了，俺不懂他们说的啥成分啥来历，俺就知道，谁能治好俺的眼睛，谁就是好医生，就是大好人。”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点农村妇女特有的实在：“俺知道，有人说你是资本家小姐，娇气。可俺不这么觉得。你能这么快适应咱这苦地方，还拼死累活地帮大伙看病，你就是这个！”她悄悄竖了下大拇指，“俺们信你！”

苏蔓握着那温热的菜团子，听着胖婶这番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

连日来的委屈，压力和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谢谢您，胖婶。”

“谢啥，快吃！吃了好好睡一觉，天塌不下来。”胖婶拍拍她的肩膀，像安慰自家闺女一样，又叮嘱了几句炉火小心，这才提着空篮子走了。

苏蔓坐在温热的炕沿上，小口小口地吃着菜团子。

荠菜的清香和猪油渣的咸香在口中弥漫开，一直暖到了心里。这朴素的善意，比任何华丽的语言都更有力量。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周小梅早早来到卫生所，准备打扫卫生。她刚推开院门，就“咦”了一声，惊讶地叫起来：“苏医生！快来看！”

苏蔓闻声走出去，只见卫生所门口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堆起了一座小山似的干牛粪饼。

“这……这是谁放的？”周小梅又惊又喜。

苏蔓看着那堆得满满的牛粪，瞬间明白了过来。这是驻地最朴实，也最珍贵的“礼物”。

戈壁滩燃料紧缺，干牛粪是家家户户生火取暖的宝贝。这满满一堆，不知道是多少家凑出来的心意。

他们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对她的支持和信任。

他们可能不敢明目张胆地来安慰她，怕给她惹麻烦，就用这种最实在的行动，告诉她：苏医生，我们信你，你需要温暖，我们给你送“柴火”。

苏蔓的眼圈再次红了。

她仿佛能看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那些被她治好了夜盲症的战士，被她缓解了老胃病的家属，一个个悄悄抱着自家攒下的牛粪，沉默地放在门口，又无声地离开。

“苏医生！”周小梅高兴地说，声音里充满了与有荣焉的喜悦，“大家还是这么喜欢您，信任您！我就说嘛，好人有好报！”

苏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点了点头：“是啊……大家的心意，我收到了。”

她转身对周小梅说，“小梅，今天开始，卫生所的炉子一直烧着，烧旺点。让来看病的乡亲和战士，都能进来暖和暖和！”

“哎！好嘞！”周小梅响亮地应着，干劲十足。

这时，孙小海也来了。他看到门口那堆显眼的牛粪山，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勉强笑道：“嗬！这么多牛粪啊……谁送的？”

周小梅没心没肺地高兴道：“肯定是大家偷偷送给苏医生的呗，说明大家心里都记着苏医生的好呢。”

孙小海含糊地应了一声，没再接话，低着头快步走进卫生所，拿起扫帚开始扫地，动作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瞟向窗外那堆牛粪，又或者偷偷看一眼正在检查药材的苏蔓，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蔓将他的异常尽收眼底，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拿起一株药材，像往常一样考校周小梅：“小梅，你来辨认一下，这是什么？有什么功效？”

周小梅立刻凑过来，仔细看着，认真地回答：“这是甘草，根入药，味道甜，能止咳化痰，清热解毒，还能调和药性……”

“嗯，说得对。”苏蔓点点头，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一旁有些神游天外的孙小海，“孙小海，你呢？你也来看看。”

孙小海猛地回过神，吓了一跳，慌忙凑过来，眼神闪烁地看着那株甘草，支支吾吾道：“呃……是……是甘草吧……能……能止咳……”

“还有呢？”苏蔓追问，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还……还能……”孙小海额角渗出汗珠，脑子一片空白，平时记得的东西此刻仿佛都飞走了，“我……我忘了……”

苏蔓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整理其他药材。

周小梅奇怪地看了孙小海一眼，觉得他今天怪怪的。

孙小海则如芒在背，只觉得苏医生那一眼似乎能看穿他所有的心思，让他心底发寒。

门口那堆代表着民心的牛粪，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谴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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