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创伤后应激障碍

第四十八章  创伤后应激障碍

胖婶端着冒着热气的搪瓷盆和盖着布的竹筐回来了。

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将东西放在桌上，压低声音对苏蔓说：“苏医生，快趁热吃点。食堂就剩点窝窝头和白菜汤了，俺给你多捞了点干的。”

“谢谢胖婶。”苏蔓确实饿了，接过胖婶递来的一个黄澄澄的玉米面窝头，咬了一口，粗糙的颗粒感划过喉咙，但温热实在，驱散了不少寒意和疲惫。

汤很清淡，但热乎乎地喝下去，胃里也舒服了许多。

胖婶走到炕边，看了看依旧昏睡的周小梅，心疼地叹了口气，把她那份窝头和汤小心地放在炕头用棉絮捂着保温。“唉，多好的闺女啊，遭这大罪……那个孙小海，真不是个东西！瘪犊子玩意儿！丧良心的畜生！”她忍不住低声骂了起来，语气里充满了愤恨，“这种特务分子，就该拉出去枪毙！下十八层地狱都不解恨！”

她越说越激动，转过身对苏蔓道：“苏医生，你是不知道，这种坏分子最可恨。潜伏在咱们队伍里，装得人模狗样，背地里尽干些捅刀子的勾当！上面肯定要一查到底！审清楚了，开公审大会，宣判罪行，然后……哼！”她做了个枪决的手势，表情严肃，“绝对不能留情！对敌人留情，就是对咱们自己人残忍！这是原则问题！”

苏蔓听着胖婶这带着浓烈时代烙印的话语，心里微微有些诧异。

她来自后世，虽然知道这个年代对敌特是零容忍，但如此具体的描述，让她更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严峻和某种铁血般的规则。

孙小海的下场，几乎可以预见。

胖婶发泄完愤怒，看着苏蔓安静吃饭的样子，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欲言又止的神情。

“苏医生……那个……俺……俺还有个事想求你……”她搓着棉被，有些局促。

“胖婶您说。”苏蔓放下汤碗。

“就是……俺家那闺女……叫爱红……”胖婶声音低了些，“俺想……能不能让她来卫生所给你帮帮忙？学点东西？她……她手脚挺利索的，上过学也认字……”

苏蔓有些意外。之前卫生所公开招聘卫生员，动静不小，胖婶家就在驻地，没理由不知道。

“胖婶，之前招聘的时候，怎么没让爱红来试试？”

胖婶脸上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眼神里闪过痛苦和窘迫，她低下头，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在喃喃自语：“她……她那孩子……性子有点……有点独，不太愿意见人……怕生……”

这个理由听起来有些牵强。卫生员工作需要和人打交道，怕生怎么行？

苏蔓敏锐地察觉到胖婶的难言之隐，轻声追问：“爱红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困难？”

胖婶抬起头，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她看了看炕上昏睡的周小梅，又看了看苏蔓温和关切的眼神，像是下定了决心，哽咽道：“苏医生……俺跟你说了，你可别……别往外传……爱红她……她以前是地下党的交通员……是好孩子！真的！是为国家立过功的！”

地下党？苏蔓心中一震，肃然起敬。

“后来……后来被鬼子抓去了……”胖婶的声音颤抖起来，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在普通监狱……是……是那个啥……细菌部队……鬼子拿她……拿她做实验了啊！”

苏蔓的瞳孔猛地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作为医生，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她被打了不知道是啥鬼东西……救出来的时候……人都……人都快不成形了……”胖婶泣不成声，“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可……可身体就……就变了……”

“变了？”苏蔓的心揪紧了，“具体有什么表现？”

胖婶抹着眼泪，艰难地描述着：“她……她有时候会控制不住地发抖……怕光，怕声音，一点动静就能吓一跳……晚上老是做噩梦，惊醒……身上皮肤……有些地方颜色不对劲，像……像蛇皮似的……最……最主要的是……”

她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恐惧和羞耻，“她……她情绪很不稳，有时候好好的，突然就变得很暴躁，力气大得吓人，还……还记不清人……俺和她爹都……都差点被她伤过……过后她又啥都不记得，只知道哭……”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严重的神经系统损伤，可能还有未知的病毒或细菌感染后遗症。

甚至……可能引发了某种基因层面的突变？苏蔓立刻在内心做出了初步判断。

鬼子的生化实验，其残忍和后果远超常人想象。

“组织上给她安排了疗养，也尽力照顾了……可这病，没人能治啊……”胖婶绝望地摇头，“她就一直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不见人，不说话……俺这当娘的，心里跟刀割一样啊……”

她抓住苏蔓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眼泪汪汪地恳求道：“苏医生，俺知道你这要求有点过分……可俺看你医术这么高，心又好……俺就想着……能不能……能不能让爱红来你这儿，哪怕就帮忙扫扫地，整理整理东西，让她有点事做，见见光，和人说说话……说不定……说不定能好点？俺不求她能像正常人一样，就求她……能稍微活得像个人……”

苏蔓反握住胖婶粗糙冰冷的手，心情沉重而复杂。

她没想到，在这偏远的戈壁驻地，还隐藏着这样一位伤痕累累，被战争彻底摧毁了人生的英雄。

鬼子的生化实验，其造成的伤害可能是永久性和不可逆的，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几乎无解。

即使用上她的空间药物，也未必能根治。

但或许可以尝试缓解，改善她的生活质量，至少，给她一个走出黑暗的机会。

“胖婶，”苏蔓的声音异常柔和却坚定，“爱红是英雄，她为国家受过苦，我们不应该让她永远躲在黑暗里。您让她来吧。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她，但我会尽力帮她看看，想办法让她舒服一点。卫生所这边，也需要人帮忙，她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愿意和人打交道也没关系。”

胖婶听到这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泪流得更凶了，连连鞠躬：“谢谢！谢谢苏医生！你真是活菩萨！谢谢！俺明天……不！俺今晚回去就跟她说！谢谢！谢谢！”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又怕打扰苏蔓休息和周小梅养病，千恩万谢地走了。

苏蔓送走胖婶，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孙小海是潜伏的敌特，爱红是被战争摧残的英雄……这个时代，光明与黑暗，忠诚与背叛，牺牲与遗忘，如此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她看着窗外沉寂的夜色，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不仅要治病救人，或许还要尝试去抚平一些战争留下的伤害。

空间里的药物，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但苏蔓知道，她无法拒绝。

医者的本能，和对那些默默牺牲者的敬意，让她必须试一试。

夜，更深了。

周小梅在炕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似乎快要醒了。

苏蔓收敛心神，快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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