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即便是碎了,他也会亲手拼好
“是我……捡来的。”
林清唯那双琉璃般空洞的眼眸里,终于漾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
他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三个字的含义,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抓着傅景湛衣袖的手,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
仿佛那是他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冰冷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傅景湛垂眸,看着他这副全然信赖、毫无防备的模样,暗金色的凤眸深处,翻涌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扭曲的满足。
他赢了。
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这场与天道、与宿命的豪赌里,用自己近半的修为和心头血,生生将那个曾视他为毕生之敌的清玄仙尊,洗成了一张属于他、也只属于他的白纸。
“起来。”傅景湛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硬,仿佛方才那瞬间的温柔只是一场错觉。
他抽回自己的衣袖,动作不见半分怜惜。
林清唯被他这一下抽离,身体猛地一晃,险些重新跌回鼎中。
不由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撑住鼎沿,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脸色瞬间煞白,一阵剧烈的晕眩袭来,喉头一甜,便是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咳。
傅景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
鬼幽大师的身影适时地从阴影中滑出,躬身道:“尊上,他仙骨尽碎,魂魄初成,根基虚浮至极,此刻与凡间初生的婴孩无异,怕是……”
“废物。”傅景湛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他不再看林清唯,只是一把将人从鼎中横抱而起。
林清唯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瓷器般的冰冷。
骤然被抱起,他惊了一下,本能地想要挣扎,可浑身却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将脸埋进那带着淡淡血腥与龙涎香气息的怀抱里,感受着对方胸膛传来的、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那心跳,沉稳,霸道,却又莫名地让他感到了一丝心安。
林清唯被安置在了万魔殿最深处的一间偏殿里。
这里不似主殿那般森然可怖,四壁皆由暖玉砌成,地上铺着厚厚的白虎皮毛,就连空气中,都缭绕着一股暖融融的、安神静气的异香。
傅景湛将他扔在柔软的床榻上,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
“看好他。”他对着门外侍立的魔侍,下达了冰冷的命令,“若他死了,你们知道后果。”
魔侍们噤若寒蝉,连连叩首。
傅景湛说完,便转身离去,玄金龙纹的衣摆划过一道冷酷的弧线,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林清唯蜷缩在温暖的被褥中,望着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空茫的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不知所措的惶惑。
这就是……捡到他的人吗?
如此……冷漠。
接下来的日子,对林清唯而言,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适应。
稍稍吹点风,便会引发一场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到最后,眼前发黑,唇边尽是腥甜。
就连端起一碗最清淡的药粥,都会因为手抖而洒出大半。
那只曾握着仙剑,挽出过万千剑花,守护过人间山河的手,如今却连一碗粥的重量都承受不起。
每当这时,侍奉他的魔侍便会战战兢兢地跪下,低声提醒:“公子,尊上吩咐过,您若不喝,我等便只有死路一条。”
林清唯看着自己那双不住颤抖、苍白如雪的手,再看看碗中温热的粥,最终只能低下他那颗依旧残留着些许孤傲的头颅,像个孩子一样,任由魔侍一口一口地喂他。
屈辱吗?
他不知道。
他的记忆里没有尊严这个词,只有一片混沌。他只知道,自己很麻烦。
傅景湛来看过他几次。
魔君总是来去如风,从不停留。他会站在离床榻最远的地方,用一种审视货品般的挑剔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咳成这样,真是麻烦。”
“连碗都端不稳,本君捡回来的,竟是个十足的废物。”
“再这么病恹恹的,就扔回绝情谷去喂那些剑气。”
按照记忆中林清唯拧巴的性子,听了这话定然会好好喝药,然后趁他不注意直接把他暗杀了。
可现在的林清唯每次都只是沉默地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中所有的情绪,更显出那眉心泪滴状魔纹的破碎与诡艳。
他不说话,也不反驳。
因为傅景湛说的,似乎都是事实。
他就是个麻烦的、一无是处的废物。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傅景湛为他做了多少事。
他嫌他咳得烦人,第二日,偏殿四角的暖炉便被换成了万年火玉,整个殿内温暖如春,再透不进一丝寒气。
他嫌他是个废物,却在鬼幽大师呈上来的滋补药方中,亲手划掉了数十种过于霸道的药材,又添上了一味连鬼幽都咂舌不已的——血莲。
血莲,生于九幽血海之底,千年方才开花,一株便可活死人,肉白骨。
魔族之中,也唯有历代魔君才有资格享用。
当一碗殷红如血,散发着奇异莲香的汤药被端到林清唯面前时,他只是蹙了蹙眉,被那浓郁的血气味激得有些反胃。
傅景湛恰在此时出现。
他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形高大得像一座山,将所有光线都挡在了身后。
“喝了它。”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别死在本君的殿里,晦气。”
林清唯看着那碗汤,又抬头看了看他。
这是他醒来后,第一次主动、且清晰地直视傅景湛的眼睛。
一双深邃的凤眸,暗金色的瞳孔里,仿佛燃烧着一片永不熄灭的业火,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焚烧殆尽。
林清唯的心,没来由地一悸。
他低下头,不再犹豫,端起碗,忍着那股血腥气,一饮而尽。
汤药入喉,仿佛有一道温暖的火线,瞬间流遍了他冰冷的四肢百骸,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驱散了些许。
他不知道,为了这一碗汤,傅景湛亲自闯入九幽血海,与守护血莲的万年血蛟缠斗了三天三夜。
那身玄金龙纹袍上新增的几道破口,便是拜那血蛟所赐。
他只觉得,这个捡到他的人,虽然嘴上说着嫌弃,却似乎……并不希望他真的死去。
夜,深了。
万魔殿陷入一片死寂。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再次划破了偏殿的宁静。
林清唯从昏睡中被呛醒,他蜷缩在床榻上,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整个肺腑都咳出来。
深夜里魂魄最是不稳,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无数把小刀在切割他的气管。
他的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痛苦中沉浮。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一具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床边。
没有了白日里的冷漠与不耐,傅景湛只是静静地坐下,然后,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
那只手,轻轻地、带着一种奇异而笨拙的韵律,在他的后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掌心传来的温度更是灼热得惊人,透过单薄的衣料,源源不断地熨帖着他冰冷的、因剧烈咳嗽而颤抖的脊背。
林清唯混沌的意识,在这沉稳的安抚下,竟奇迹般地渐渐平复下来。
他费力地侧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中,只能看到傅景湛一个模糊而坚毅的下颌轮廓。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耐心地,为他一下一下地顺着气。
那双暗金色的凤眸,在黑暗中,专注地凝视着他,里面没有了白日的讥讽与冷酷,只剩下一种林清唯完全看不懂的、深沉得犹如万丈深渊般的情绪。
是……心疼吗?
林清唯不知道。
他只觉得,后背那只手传来的温度,比殿内所有的火玉都要温暖。
咳声渐歇,身体却依旧虚软无力。林清唯下意识地,朝着那片温暖的源头,微微靠了过去。
傅景湛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如铁。
可他终究没有推开。
他就那么坐着,任由这个被他从地狱里亲手捞回来的、破碎的仙界余孽,带着一丝初生雏鸟般的依赖,轻轻靠在他的身侧。
窗外,血月正散发着妖异而温柔的光。
而这温暖如春的殿内,魔君正襟危坐,为一个他声称捡来的废物,笨拙地守护着一夜安眠。
人是他捡回来的,所以是他的。
即便是碎了,他也会亲手拼好。
从此以后,林清唯的光风霁月、爱憎嗔痴,都将由他傅景湛亲手来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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