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样一位仙尊,真的会害您吗?
九霄宗,凌昭洞府。
自凌昭承成了仙尊、承袭了林清唯之前的洞府以来,此地便成了整个九霄宗灵气最盛、景致最佳的所在。
飞瀑流泉,奇花异草,白鹤翔集,仙雾缭绕。
一切都如同一场最完美的梦境,是他过去数百年里,只能仰望、不敢肖想的梦。
如今,梦已成真。
凌昭身着一袭崭新的月白道袍,衣袂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衬得他那张清秀的面容愈发显得无辜而圣洁。
他立于洞府前的白玉栏杆旁,俯瞰着下方云海翻腾。
这本是林清唯最常站立的位置,过去,他总是站在这里,目光悲悯地遥望人间。
而凌昭的眼中,只有志得意满的火焰。
他成功了。
他将那座压在他头顶、让他喘不过气的孤高雪峰,亲手推下了万丈深渊。从此,九霄宗最有天赋、最受瞩目的天之骄子,是他凌昭。
这一个月来,他几乎要沉醉在这种众星捧月的快感之中。
然而,自从掌门玄阳真人渡劫失败、宗门开启九天玄光大阵封山之后,一切……似乎都开始变了。
那大阵的光辉如同一张无形的天网,笼罩着仙门的每一寸角落。
日夜不息地运转,将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抽离、净化,再倾泻而下。
阳光被这层光幕滤过,都变得毫无温度,像是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琉璃,将整个九霄宗变成了一座华美而死寂的囚笼。
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
凌昭最先是从那些长老们身上,察觉到变化的。
过去,那些位高权重的长老们见到他,无一不是满面春风,赞他心性坚韧、未来可期,甚至会主动指点他修行上的关隘。
可如今,他再在回廊上遇见他们,得到的却只剩下疏离而客套的点头。
“凌师侄,修行还顺遂?”
那日,他在丹房外偶遇了主管丹药的昌明长老。
老者只是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凌昭恭敬地行礼,将自己近来因修炼反噬而灵力不稳的困扰道出,言语间不忘将起因归咎于林清唯当初留下的隐患。
他本以为会得到一番关切与安慰,或许还能求得几枚上好的固元丹。
谁知昌明长老只是“嗯”了一声,捋着胡须,目光飘向远处那被阵法光芒映照得有些失真的山峦,淡淡道:“修行之路,本就多有坎坷,依赖外物终非正途。清玄……哦,林清唯之事已了,你当向前看,莫要总活在旧事的阴影里。老夫还有要事,你自便吧。”
说罢,不等凌昭再开口便拂袖而去,那背影竟带着一丝不耐与冷漠。
凌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什么叫莫要总活在旧事的阴影里?
他才是受害者!他才是那个从师尊的阴谋中死里逃生的人!为何听起来,倒像是他心胸狭隘、揪着不放了?
这丝不快,很快便发酵成了更深的不安。
他发现,那些曾经将他视若神明、眼神狂热的内门弟子们,也变了。
他走在通往演武场的石阶上时,弟子们依旧会为他让路,可那不再是激动地簇拥,而是一种近乎诡异的、沉默的退避。他们像潮水般向两侧分开,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那些曾经响彻耳边的凌昭师兄、昭明仙尊,如今都变成了低低的、几乎听不见的蚊蚋之声。
窃窃私语,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你看他那脸色,是不是修炼又出岔子了?”
“嘘……小声点,他现在可是掌门的宝贝疙瘩。”
“可我总觉得……自从清玄仙尊出事后,宗门里就怪怪的。”
“什么清玄仙尊,那是叛徒林清唯!慎言!”
“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凌昭猛地顿住脚步,回头望去。
那些交头接耳的弟子们瞬间噤声,一个个垂着头,像是被逮住的鹌鹑,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不对劲。
所有人都很不对劲。
就好像……就好像那座名为林清唯的巨碑,虽然倒塌了,但它的阴影,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庞大,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也压得他喘不过气。
为了驱散这股令人窒息的恐慌,也为了重新巩固自己的地位,凌昭决定做一件事——一件林清唯过去最常做的事。
他要亲自去指点那些新入门的外门弟子修行。
演武场上,一群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正在练习基础剑法。
他们是最新一批的弟子,未曾亲历那场惊天动地的审判,对一切都只停留在听闻的层面。
在他们眼中,凌昭依旧是那个战胜了邪恶师尊、光芒万丈的天才。
见到他出现,少年们果然爆发出一阵欣喜的欢呼。
“拜见昭明师叔!”
这久违的、不含杂质的崇拜,让凌昭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稍稍落了地。他脸上重新挂起温和无害的笑容,缓步走入人群,耐心地纠正着他们的姿势。
“你的手腕要稳,出剑的瞬间,气要沉于丹田。”他握住一个少年的手,亲自为他演示。
“剑乃君子之器,更是一面映心之镜。剑法再精妙,若心术不正,终将堕入魔道。”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他扫视一圈,看着那些仰慕而专注的脸庞,话锋一转,仿佛不经意般地提起了那个禁忌的名字。
“你们当引以为戒。譬如……我那已堕入魔道的师尊,林清唯。”
他刻意加重了堕入魔道四个字,眼底划过一丝快意的冷光。
“他曾是九霄宗千年不遇的剑道奇才,霜华一出,万剑臣服。可那又如何?他心生嫉妒,残害同门,盗取宗门至宝,甚至不惜与魔族勾结……最终落得个身陨道消的下场。这一切,都源于他心中早已滋生的恶念。”
他顿了顿,等着那些附和与感慨。
然而,演武场上,却是一片死寂。
少年们脸上的崇拜和兴奋凝固了,面面相觑,眼神中带着茫然与困惑。
凌昭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清脆而执拗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可是……”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往前站了一步。
他似乎有些害怕,紧紧攥着手中的木剑,但还是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直视着凌昭。
“昭明师叔……弟子斗胆,敢问一句。”
少年的脸涨得通红,声音也有些发颤,“弟子入门时,曾有幸……曾有幸得清玄仙尊指点过一招半式。仙尊他……他待我们这些资质愚钝的弟子,向来极有耐心。他还说,九霄宗的剑,是守护苍生的剑,不是用以争强好胜、满足私欲的工具。”
少年的目光清澈见底,里面盛满了最纯粹的疑惑。
“弟子不明白……那样一位仙尊,他……他真的会做出您说的那种事吗?他真的会……害您吗?”
这一声并不算大的质问,在凌昭的耳中,却不啻于一道九天惊雷,炸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少年,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纯粹的信任——那是对林清唯的信任。
一瞬间,昌明长老疏离的背影,内门弟子们躲闪的眼神,身后那些压抑的窃窃私语……所有被他刻意忽略的碎片,在这一刻,尽数拼凑成了一张巨大的、嘲讽的脸。
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以为自己毁掉的是林清唯的声名,夺走的是他的地位。
可他从未想过,林清唯留下的,远不止这些。
还有他千百年来,一剑一剑斩出的威望;一点一滴教诲中留下的恩泽;以及那早已深植于无数人心中的、如高山仰止般的信赖。
这些东西,无形无质,却比任何法宝、任何地位都更加坚不可摧。
他可以杀死林清唯的身体,却无法抹去他存在过的痕迹!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凌昭猛地回过神,声音尖锐得变了调。他那张清秀的脸庞,因极致的愤怒与恐慌而扭曲,血色尽褪,苍白得吓人。
“证据确凿!掌门亲审!你一个黄口小儿,懂什么!竟敢在此质疑宗门决议,为那叛徒辩解!”
他声色俱厉,试图用威压来震慑对方。
然而,那少年虽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却并没有低下头。
而他周围的那些同伴,也都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出来斥责他的大逆不道。
他们只是沉默着,用一种探究的、怀疑的、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看着歇斯底里的凌昭。
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他发现,即便林清唯已经死了,化作了绝情谷底的一捧尘埃,可他依旧像个无处不在的幽灵,笼罩着整个九霄宗。
而他凌昭,这个胜利者才更像是一个窃取了神祇外衣、却随时会被扒光打回原形的小偷。
凌昭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甚至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场面话,便像是被鬼魅追赶一般,踉跄着、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演武场。
身后,那一道道复杂的目光,如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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