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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困兽犹斗,十日破城


昨天一日一夜的大战,惨烈无比。

    残阳斜照在沈阳城外的旷野上,映得尸骸遍地的战场泛着令人心悸的暗红色,折断的兵刃、炸碎的甲胄与倒伏的战马随处可见。

    就连呼啸的风都裹挟着化不开的血腥气,闻之令人作呕。

    明军的损失,早已触目惊心。

    粗略清点下来,阵亡与重伤的兵卒已近万数。

    这几乎是沈阳城小半数的守军。

    城头上的血迹还未干涸,那些昨日还在呐喊冲锋的身影,此刻许多已化作了统计册上冰冷的数字。

    沈阳总兵贺世贤身中数箭,肩胛处的深可见骨,身上伤口十数处,军医们围着他忙碌了整夜,至今仍昏迷不醒,能否熬过这一劫尚未可知。

    援辽副总兵戚金的境况稍好,却也左臂中箭、右腿被马刀划开长约尺余的伤口,骨头虽未断裂,却也伤了筋络,军医断言,没有三五个月的调养,绝难再上战场。

    最令人扼腕的是沈阳副总兵尤世功。

    这位悍勇的将领为撕开建奴防线,率五百精锐如一把尖刀直插敌营,硬生生斩落了建奴的帅旗,为明军争取了逆转战局的关键时机。

    可惜其为斩旗杀帅,已经战死了。

    还有参将周敦吉,他在掩护主力撤退时被建奴骑兵围困,力战至最后一刻,最终与二十余名亲兵一同殉难。

    经此一役,沈阳明军的核心将领折损近半,骨干力量几乎被打残,说是“伤筋动骨”,已是最克制的说法。

    守城方尚且如此,攻城的建奴自然更是损失惨重。

    虽无确切的清点数字,但熊廷弼凭栏远眺时,分明望见建奴营寨外焚烧尸体的火堆连绵不绝,黑烟滚滚直上云霄,那规模远超明军数倍。

    按他连日来的观察与斥候回报推算,建奴此番折损怕是已过两万。

    这其中,虽多是被强征的汉军旗、蒙古辅兵与包衣奴才,甚至包括那些被驱赶着填壕沟的无辜百姓。

    当然,真正让建奴心疼的,是八旗精锐的伤亡。

    白甲兵、红甲兵的尸体在战场上随处可见,粗略估算下来,其核心战力的损失已绝对超过一万。

    要知道,建奴八旗的总兵力不过六万余,且与明军能从各地源源不断补充兵源不同,他们的丁壮本就稀缺,每一个八旗兵都是从小披甲训练的精锐,几乎是“死一个便少一个”。

    如今一战折损近六分之一的精锐,对建奴而言,已是伤及根本的重创。

    那些往日里在辽东大地上纵横驰骋的八旗铁骑,经此一役,怕是短时间内再也难有之前的嚣张气焰了。

    不过。

    现阶段,熊廷弼丝毫不敢松懈。

    因为建奴并没有放弃攻沈阳城。

    这一日来,他经常立于城楼最高处,用手中的千里镜死死锁定着城外的建奴营寨。

    连绵的帐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两翼延展,新的旗帜不断从地平线后升起。

    那是建奴的援军正在源源不断地汇聚,昨日的惨重损失不仅没能让他们退缩,反而激起了更疯狂的战意。

    “看来,硬仗还在后头。”

    熊廷弼放下千里镜。

    他太清楚建奴的性子了,这些人如同饿狼,越是受创便越是凶狠,绝不会甘心在沈阳城下折戟。

    此刻的增兵,分明是在酝酿一场更大规模的强攻,城头上尚未干涸的血迹,不过是下一轮厮杀的序幕。

    “传我将令!”

    熊廷弼转身对着身后的旗牌官沉声道:“即刻起,全城戒严!所有守城器具清点入库,损坏的擂木、滚石连夜赶制,尤其是弗朗机炮的弹药,必须补足三日之需!”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东北角那处仍在冒烟的缺口。

    那里的城砖崩裂如碎牙,露出的夯土被炮火熏得焦黑,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最要紧的,是把东北角的口子堵上!调五百民夫,再派一个营的士兵护卫,用糯米石灰浆混合砖石,务必在今夜之前筑起丈余高的临时壁垒!”

    那缺口是昨日炮战的遗留,也是整座城防最脆弱的命门。

    熊廷弼太清楚黄台吉的手段,对方必然会盯着这里死攻,若不及时修补,怕是会成为压垮沈阳的最后一根稻草。

    除了城防,战场的善后同样迫在眉睫。

    毕竟现在是夏天,天气炎热,如果城外的尸体不做处理的话,很容易会产生疫病。

    如果沈阳城闹出瘟疫来了,这要想守住沈阳城,难度几何倍提升。

    这是熊廷弼绝对不想看到的事情。

    是故。

    当日深夜,沈阳城的吊桥就被缓缓放下,数百名民夫推着板车、扛着铁锹,在士兵的护卫下小心翼翼地走向城外的尸山血海。

    他们的任务繁重而残酷:回收散落的箭矢、断裂的兵刃与尚可修补的甲胄。

    这些都是守城的命脉,一支完好的箭簇、一面勉强能用的盾牌,都可能在下次攻城时救下一条性命。

    收尸的规矩早已定下:

    百户以上的军官尸体优先抬回城内,由军法官验明身份、记录战功,待战事稍缓便会送入忠烈祠供奉。

    普通士兵的尸体则由同袍辨认,登记在册后列入抚恤名单,或由家人领回安葬,或集体入殓于城外的义冢。

    每具尸体旁都插着小木牌,上面写着姓名与所属营队,风吹过木牌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亡魂的低语。

    至于城下的建奴尸体,便没了这般“体面”。

    民夫们用铁钩将其拖拽至指定区域,扒下甲胄、解下兵刃后,便一层层堆叠起来,形成数座黑黢黢的尸山。

    待堆积到一定规模,便泼上火油点燃,熊熊烈火连日不熄,浓烟裹挟着焦臭直冲云霄,在沈阳城外筑起一道令人作呕的“防火墙”。

    这既是为了防止瘟疫,也是对建奴最直接的威慑。

    当然,民夫这些善后的工作,其实也不简单。

    对面的建奴同样在收拢尸体,时常有骑兵突然从烟尘中冲出,弓矢如蝗般射向民夫队伍。

    城上的明军虽会立刻用弓箭与火炮掩护,但伤亡仍在所难免。

    经常有民夫在善后时,被建奴流矢射中。

    即便如此,报名参与收尸的民夫依旧络绎不绝。

    只因熊廷弼下了死令:每收一具明军尸体,赏银二两;收十具建奴尸体,额外赏米一石。回收甲胄箭矢,亦是有相当程度的封赏。

    这赏格在饥寒交迫的年月里,足以让最胆小的人鼓起勇气。

    二两银子,够一家老小嚼用数月;一石米,能撑过最艰难的寒冬。

    于是,总能看到民夫们猫着腰在尸堆中穿梭,有人背着箭伤仍在拖拽甲胄,有人冒着炮火将同伴的尸体抬上板车,眼里闪烁着恐惧,却又透着一股“搏命换活”的执拗。

    有时候人为了钱,连死都不怕的。

    而城内,熊廷弼正用另一种方式稳固军心。

    他命人从粮仓中拨出烈酒与肉脯,分发给各营将士,哪怕是最普通的小兵,也能分到半坛酒、两块肉。

    同时,军法官带着账册走遍各营,对照战功簿核定赏钱。

    斩一级辅兵者赏银二十两,斩一级旗丁者赏银五十两,夺一旗者赏银一百两,重伤者另有抚恤,阵亡者家属可得三年俸禄。

    当沉甸甸的银子与酒肉送到士兵手中时,连日的疲惫与伤痛仿佛都消散了大半。

    这些带伤的兵卒脸上皆露出笑颜:“老子这条命没白拼!”

    更多的人则举起酒坛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淌,眼里却重新燃起了斗志。

    熊廷弼站在城楼之上,听着城内渐渐响起的笑骂声与饮酒声,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这些酒肉与银子,不仅仅是犒赏,更是给士兵们的“定心丸”。

    让他们明白,朝廷记着他们的功劳,拼死守城,值得。

    只是,当他再次举起千里镜,望向城外那片仍在扩张的营寨时,眼中的凝重又深了几分。

    这点士气,还远远不够。

    真正的恶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此刻。

    城外的建奴大营。

    中军营帐之中。

    黄台吉半跪在地毡上,褪去了染血的甲胄,露出后背狰狞的伤口。

    那是昨日冲锋时被流矢擦过留下的,皮肉外翻,血色暗沉,边缘已有些发黑。

    军医跪在他身后,手里捏着浸透烈酒的棉布,正小心翼翼地清理创口,每一次擦拭都引得黄台吉牙关紧咬,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始终没哼一声。

    “贝勒爷,这箭簇上怕是淬了东西,伤口得日日清洗,不然怕要溃烂。”

    军医的声音带着几分惶恐,手里的动作愈发轻柔。

    他知道这位四贝勒的性子,若是治不好伤,自己的脑袋怕是难保。

    黄台吉没应声,只是望着帐外飘扬的副纛,眼神晦暗不明。

    皮肉之痛于他而言,远不及心中的绞痛、

    比起背上的伤,正白旗与镶白旗的惨重损失,才是真正剜心的利刃。

    昨日的溃败,两白旗成了重灾区。

    尤其是他亲领的正白旗,几乎是从建制上被打残了。

    按八旗规制,一个牛录满编应为三百丁,可如今清点下来,大多牛录只剩百余人,最惨的甚至只剩五六十人,连披甲的士兵都凑不齐一个甲喇。

    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白甲兵,昨日为了掩护溃兵撤退,折损了近七成,帐外空地上堆放的残破铠甲,十有八九都来自正白旗。

    “镶白旗那边,清点得怎么样了?”黄台吉忽然开口。

    帐外的亲兵闻声而入,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回贝勒爷,镶白旗……镶白旗损失也近五成。”

    黄台吉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咔咔”作响。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两白旗本就是八旗中战力偏强的,如今经此一役,元气大伤。

    别说继续攻城,怕是连护卫大营都显得捉襟见肘。

    更要命的是,牛录是八旗的根基,丁壮死一个少一个,想要补充,至少得等上三五年,可眼下的战局,哪有给他喘息的时间?

    “把那些溃散的牛录额真,都给我绑起来。”

    黄台吉的声音冷得像冰。

    “查明是临阵脱逃的,就地正法;若是力战不敌的,降为披甲兵,戴罪立功。”

    他顿了顿,又道:“再从汉军旗里挑些精壮的,补进两白旗的牛录。告诉他们,只要敢拼命,往后就能入旗,子孙后代都能分田产。”

    这话一出,连军医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汉军旗入八旗,这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可黄台吉此刻已顾不上这些规矩了,他需要人,需要能拿起刀的人,哪怕是汉人,只要能为他卖命,他就敢用。

    就在黄台吉思索着如何攻下沈阳城之时。

    代善与莽古尔泰并肩而入,身后跟着扈尔汉。

    黄台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达尔汉辖扈尔汉,还有二位兄长此刻前来,有何要事?”

    代善冷哼一声,铜铃般的眼睛里满是怒火,指着黄台吉的鼻子怒斥:“黄台吉!你还有脸问?就因为你的指挥失当,让我八旗精锐折损过半,连大纛都险些被明狗夺了去!你可知罪?”

    莽古尔泰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附和,他脸上的刀疤因愤怒而扭曲:“就是!若换作父汗亲自坐镇,怎会落到这般田地?依我看,你根本不配当这个先锋主帅!”

    两人一唱一和,帐内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黄台吉攥紧了拳头,他知道这两人素来觊觎汗位,今日战败,正是他们发难的好时机。

    “二位贝勒少说两句。”

    扈尔汉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威严。

    作为努尔哈赤最信任的养子,他虽非宗室,却因战功赫赫,在军中的地位丝毫不逊于这些贝勒爷。

    代善与莽古尔泰闻言,果然闭了嘴,只是脸上依旧带着愤愤之色。

    扈尔汉从怀中取出一张素绢,展开的瞬间,那方鲜红的“天命汗之宝”大印赫然在目。

    黄台吉见状,心头猛地一沉,“噗通”一声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住毡毯。

    代善与莽古尔泰对视一眼,也不敢怠慢,跟着跪倒在地。

    帐内只剩下烛火摇曳的轻响。

    扈尔汉清了清嗓子,用沉稳的语调念道:

    “汗谕:

    朕以十三副铠甲起兵,历战多年,大小数百战,未尝见尔等这般蠢如麅子的攻城!

    沈阳城虽坚,但竟折损我八旗儿郎万余,连主纛都险些被明狗焚毁,简直丢尽了我大金的脸面!

    离一月之期尚有十日,十日之内若再无进展,或是再敢有如此惨重的折损,本汗便御驾亲征!到那时,尔等就等着领受军法罢!”

    最后一个字落下,帐内死寂一片。

    黄台吉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父汗的怒斥像鞭子一样抽在他心上。

    “蠢如麅子”,这是何等严厉的斥责。

    他双手接过汗谕,素绢上的墨迹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颤。

    眉头紧紧皱起,十日时间,要拿下熊廷弼严防死守的沈阳城,简直难如登天。

    但同时,他又悄悄松了口气。

    汗谕虽严厉,却并未剥夺他的指挥权,这意味着父汗还在给他机会。

    只要能在十日之内破城,今日的损失、代善的指责、莽古尔泰的嘲讽,便都能一笔勾销。

    只是……

    黄台吉抬头看向帐外,夜色中隐约传来伤兵的哀嚎。

    十日……

    他捏紧了汗谕。

    留给自己的时间,实在太紧迫了。

    这就是不能完成的任务。

    PS:

    没想到上章居然有这么大的争议。

    这里作者君说明一下:

    溃逃主要是正白旗、镶白旗。

    两红旗、两蓝旗兵卒围绕各自旗主大旗,只是因为正白旗溃散,而导致侧翼暴露,不得不跟着退。

    虽然也混乱,但还没有到溃逃的地步。

    也就是说,只要止住两白旗的溃势,还是有机会扭转局势的。

    至于黄台吉挽溃逃之势,主要是作者君要塑造一个强一点的反派,彰显一下黄台吉的勇武,不过,可能有点适得其反了。

    合理性确实有点问题,下次作者君尽量严谨一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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