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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蚁附攻城,内溃外破


既然拍板要去打曲阜,徐鸿儒竟是半分迟疑也无,当天便擂响了聚兵的铜锣。

    他像是生怕晚一步,曲阜的金银财宝就会自己长腿跑了似的,当即传令:

    除留三千老弱守郓城,其余人众,无论男女老少,尽数拔营,随他开赴曲阜。

    那出发的场面,与其说是浩浩荡荡,不如说是混乱不堪。

    十几万部众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郓城,前头是扛着锈刀烂枪的乱兵,中间夹杂着推着整车财宝的民夫。

    那些金银器皿、绫罗绸缎堆得像小山,车轴都被压得咯吱作响。

    再往后,是被绳索串成一串的女人,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稍有踉跄便会挨上一鞭子。

    最末是拖家带口的老弱,抱着破碗烂瓢,一步一挪地跟着大部队,活脱脱一群打家劫舍归来的土匪,哪里有半分“义军”的模样?

    徐鸿儒坐在一顶临时拼凑的“龙辇”上,更是把排场做足了十成。

    前面有八个被强征来的僧人,穿着皱巴巴的袈裟,焚香开路,嘴里哼着谁也听不懂的调子,号称“接引圣驾”。

    身后跟着三十多个精心挑选的民女,皆是从郓城富户家里抢来的,被勒令换上华丽衣裳,脂粉涂得厚厚的,强颜欢笑地跟着车辇走,充当“后宫仪仗”。

    更荒唐的是,他身边竟围着十几个刚阉了没几日的“太监”,伤口还没愈合,走路一瘸一拐,却要硬撑着学宫廷规矩,端茶递水时手都在抖,稍有差池便被徐鸿儒身边的护卫劈头盖脸地打骂。

    这才打下三座县城,连块像样的根据地都没站稳,就急着把皇帝的架子摆得比紫禁城还足。

    与之相比,李鸿基的队伍简直像另一支军队。

    他麾下的战兵皆是轻装简行,背上只挎着干粮和兵器,队列虽不算森严,却步伐沉稳,眼神锐利。

    至于劫掠来的财物、俘获的人口,早已被他划拨给辅兵队伍,让他们带着大车跟在主力后方十里开外,既不耽误行军,又能随时接应。

    “带着金山银海和女人打仗?”

    李鸿基骑马走在队伍最前,望着前方徐鸿儒那支拖拖拉拉的人马,嘴角泛起一丝冷嘲。

    他在心里盘算:真要是撞上袁可立的京营精锐,这些累赘便是催命符。

    护着它们,打不了仗;扔了它们,人心必散。

    到时候别说进攻,怕是连转身跑路都难。

    这般乌合之众,也敢来造大明的反?

    大军每日最多走三十里便扎营,徐鸿儒要在临时搭建的“行宫”里饮酒作乐,清点抢来的财宝;底下的头目们则忙着瓜分新掠来的女人和粮食,根本没人管队伍涣散。

    沿途的村庄早已被洗劫一空,田地荒芜,饿殍遍野,只有这支混乱的队伍,像一条贪婪的毒蛇,在齐鲁大地上缓慢蠕动。

    数日跋涉后,那座笼罩在千年文气中的曲阜城,终于出现在大军视野里。

    城外散落着数十座庄园,青瓦粉墙在秋日里透着几分富庶,这些多是孔氏族人的产业。

    庄园四角设有箭楼,隐约可见手持刀枪的守卫。

    那便是衍圣公府豢养的孔府兵。

    这支部队虽非朝廷正规军,却也算有些来历:平日里守护孔庙、看管祭田,遇着佃户抗租便出面镇压,偶尔还会帮官府维持地方秩序,甚至在正德年间参与过平叛。

    他们的装备算不上精良,多是些刀盾弓箭,人数也不过千余,但在曲阜周边,靠着孔府的威名,向来无人敢轻易招惹。

    可今日,面对漫山遍野如蝗虫般涌来的乱军,这些孔府兵压根没敢抵抗。

    远远望见那片晃动的红巾和黑压压的人头,庄园里的守卫便慌了神,匆匆锁上库房,扛起少量金银,扔下庄园朝着曲阜城内狂奔。

    连带着那些庄户佃农,也拖家带口地往城里挤,一时间通往城门的路上乱成一团。

    徐鸿儒见状,愈发得意,马鞭一指曲阜城墙:“看!连孔圣人的兵都怕了咱们!”

    他生怕夜长梦多,更怕官军突然杀到,当即调转马头看向李鸿基,命令道:“黄虎,给朕立刻攻城!三日之内,朕要踏平衍圣公府!”

    李鸿基早有准备。

    他勒住马缰,身后的队伍里,立刻有辅兵推着数十架云梯、几辆蒙着铁皮的雷车上前。

    这些都是前几日攻破郓城、邹县时从府库抄来的攻城器具,被他特意留着,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弟兄们,衍圣公府里的金银珠宝,够咱们快活下半辈子!”

    李鸿基拔出腰间长刀,指向城头。

    “先登城者,赏银五千两,县长夫人,衍圣公夫人随便挑!”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精锐亲卫便举起了刀,目光冷冷扫过前排的乱兵。

    那是催命的信号。

    上万被裹挟来的流民炮灰,被分成三组,像驱赶牛羊般推向城墙。

    他们大多赤着脚,手里攥着生锈的刀枪,甚至有人只扛着根木棍,在亲卫的喝骂声中,扛着云梯、推着攻城车,跌跌撞撞地冲向护城河。

    曲阜城上的守军显然没料到这群乱军真敢动圣人之地,此刻才慌忙搬石头、架弓箭,防守得格外仓促。

    有几个老卒还在城楼上大喊“尔等逆贼,就不怕天打雷劈吗”,可回应他们的,是呼啸而来的箭矢和铺天盖地的人流。

    “搭梯!快搭梯!”

    “推!把车推到门底下!”

    乱兵们嘶吼着,将云梯猛地靠在城墙上,转眼便有胆大的顺着梯身往上爬。

    城上的箭矢虽密,却挡不住这股不要命的势头。

    有人中箭摔落,立刻有人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上。

    没过多久,一声巨响传来!

    最前头的攻城车狠狠撞上了城门,吊桥的锁链被乱兵用斧头砍断,“哐当”一声砸在护城河上。

    紧接着,数架云梯同时搭上城墙,红巾的影子已经出现在城头边缘!

    “杀啊!”

    “守住!给我往下扔石头!”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瞬间撕裂了曲阜城的宁静。

    李鸿基立马阵前,看着城头混战的人影,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这不过是开始。

    真正的好戏,还在后面等着呢。

    城内,孔庙东侧的衍圣公府一片愁云惨淡。

    正堂里,六十四代衍圣公继子孔胤植身着锦袍,却难掩焦躁地来回踱步,脚下的青砖被踩得咚咚作响。

    他那张素来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血色尽褪,眉头拧成了疙瘩,连带着声音都发着颤:“反了!真是反了!这些乱民怎么敢的?曲阜可是圣人之地,是天下文脉的根!他们一群泥腿子,也敢来攻城?”

    堂下,他的堂兄弟孔贞宁早已没了往日的从容,两手紧紧攥着袖口,指节泛白:“大哥,依我看……这些乱民无非是图些钱粮。咱们府里库房充盈,不如挑些金银布匹送出去,跟他们说清楚,让他们去打别处,圣人故里,他们总该留点情面吧?”

    “糊涂!”

    一声厉喝从旁传来。

    说话的是孔胤植的叔父孔闻诗,他曾在朝中为官,见惯了风浪,此刻虽也面色凝重,眼神却依旧锐利。

    “乱兵一旦开了杀戒,哪里还认得什么情面?你今日给了钱粮,明日他们便会要你的宅子、你的族人!唯有守住曲阜,等官军来援,才是正途!我已派人打听,陛下派来的戡乱大军早到了兖州,只要咱们能撑上三五日,援军一到,便能转危为安!”

    孔闻诗说着,指节重重叩在案几上的舆图上,落点正是兖州方向。

    可孔胤植却猛地停住脚步,脸色煞白如纸。

    他不敢赌。

    孔家世代簪缨,他自小锦衣玉食,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万一城破了呢?

    乱兵杀入府中,他这条性命怕是顷刻间便要了结。

    更让他心惊的是内宅。

    府里上百口女眷,皆是圣人血脉,若真被那些茹毛饮血的乱民掳去玷污,不仅是孔家的奇耻大辱,更是愧对列祖列宗!

    “守不住的……”

    孔胤植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绝望。

    “城外少说也有十几万人,咱们府里的护卫加起来不过千余,城墙再坚固,也撑不了几日……”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决断:“不能等!必须跑!”

    “大哥!”

    孔贞宁惊呼。

    “咱们往哪里跑?曲阜是咱们的根啊!”

    “往东!去兖州城!”

    孔胤植语速极快,仿佛迟一秒便会被乱兵追上。

    “那里有咱们官军,先躲去暂避风头!留下些家仆假意抵抗,咱们带着要紧人现在走!”

    孔闻诗还想再劝,却见孔胤植已疾步走向后堂,显然是铁了心要逃。

    他望着侄子仓皇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圣人门第,到了危难之际,终究还是惜命胜过守节。

    祖训圣人言,不如自己的小命精贵。

    “冲啊~”

    “杀啊!”

    正堂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像是无数面鼓槌在敲打每个人的耳膜,连窗棂都跟着微微震颤。

    城墙方向传来的哭嚎与金铁交鸣,已不再是模糊的声响,而是清晰得能辨出其中的绝望。

    就在这时,曲阜知县孔闻籍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他是孔氏旁支,一身官袍沾满尘土,帽翅歪在一边,往日里的从容荡然无存,面色惨白如纸:“公爷!守不住了!乱兵已经攻上东北角城墙,府兵死伤过半,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什么?”

    孔胤植正准备逃跑,听到这个消息,像是被人兜头泼了桶冰水,双腿一软竟差点瘫倒在地,亏得身旁仆役扶了一把。

    他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连声音都变了调,哪还有半分圣人之后的从容?

    “快……快逃!东西别收拾了,人跑了要紧!往东面跑!那里城墙最矮,城边还有条密道!”

    他猛地推开扶着自己的人,声音尖利地发号施令:“让府兵都朝着东门杀开一条血路,我们紧随其后!快!”

    “公爷!”

    孔闻诗脸色骤变,上前一步拦住他。

    “乱军之中刀枪无眼,咱们青壮年或许能冲出去,可府里的老弱妇孺怎么办?她们如何跑得动?”

    孔胤植却像是没听见这话,眼中只剩下逃生的疯狂。

    他甩开孔闻诗的手,语气冷得像冰:“管不了那么多了!让婆子们带着她们藏进后院地窖,用砖石封死入口!”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告诉她们,若是官军三日内能杀回来,她们便有活路;若是杀不回来……死在地窖里,总比被乱兵掳去玷污了强,也算是对得起圣人血脉,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

    孔闻诗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你这是要活活困死她们!她们是你的亲眷,是孔家的骨血!你不管她们死活了?”

    “那你说怎么办?”

    孔胤植猛地回头,眼中满是血丝。

    “带着她们一起死吗?我是将来的第六十五代衍圣公,孔家的根不能断在我手里!她们……她们就当是为孔家殉节了!”

    “你——”

    孔闻诗气得说不出话,看着眼前这张狰狞的脸,只觉得陌生又心寒。

    死得其所?

    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活路!

    可他还想再争辩,孔胤植已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向侧门,十几个精壮府兵立刻簇拥上去,刀出鞘、弓上弦,如同一道铁墙护住他的周身。

    “走!”

    孔胤植的喝声消失在回廊尽头。

    孔闻诗望着他仓皇的背影,又听着城外越来越近的喊杀声,重重一拳砸在旁边的廊柱上,指节渗出血来。

    廊下的灯笼被风卷得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满是无力的悲凉。

    地窖里传来女眷们细碎的哭声,很快便被砖石封堵的闷响淹没。

    而东门方向,已响起府兵们悍不畏死的呐喊。

    然而,孔胤植满心以为靠着这几百孔府兵能杀开一条生路,却万万没料到,当他强令打开东门的那一刻,迎接他的不是逃出生天的坦途,而是如潮水般涌来的乱民。

    东门的吊桥刚一放下,城外游荡的乱兵便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嗷嗷叫着扑了过来。

    五百孔府兵虽说装备齐整,可在成千上万挥舞着锄头、镰刀的乱民面前,就像怒海中的一叶扁舟,刚冲出去没几步便被团团围住,刀光剑影中,很快就陷入了苦战。

    城外,李鸿基正勒马观察着城头战局,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东门异动。

    那扇紧闭的城门竟缓缓打开了。

    “嗯?”

    他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守城守得好好的,突然开城门?这是嫌死得不够快?”

    好奇心驱使下,他当即翻身上马,带着亲卫疾驰而去。

    离得越近,看得越清。

    城门口那伙人衣饰华贵,正被乱民死死咬住,显然是想从东门突围。

    “蠢货。”

    李鸿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突围不选月黑风高的夜晚,偏挑这白日厮杀最烈的时候?

    这不是明摆着给人送菜吗?

    他勒住马缰,看着城门处混乱的战局,眼中杀机暴涨:“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弟兄们,随我冲!”

    李鸿基一马当先,亲卫们如狼似虎地紧随其后,顺着东门的缺口杀了进去。

    这些亲卫皆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刀快马疾,冲入乱民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原本还在苦苦支撑的孔府兵,被这股生力军一冲,瞬间阵脚大乱,队伍像被冲垮的堤坝般四散奔逃。

    孔胤植被亲兵护在中间,见前路被堵死,吓得魂飞魄散,嘶哑着嗓子喊道:“回衍圣公府!快回府!”

    “衍圣公?”

    这三个字像磁石般吸住了李鸿基的耳朵。

    他目光一扫,很快便锁定了那个被簇拥在中间、衣着最华贵的人。

    正是孔胤植。

    想必这就是衍圣公了。

    李鸿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兴奋。

    他策马直冲过去,手中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衍圣公?正好,拿你的人头来祭旗!”

    亲卫们会意,立刻分出一队人马,如铁桶般堵住了孔胤植退回府中的路。

    孔府兵们还想抵抗,却被亲卫们的快刀砍得节节败退,惨叫声此起彼伏。

    孔胤植看着越来越近的李鸿基,那张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脸瞬间血色尽褪,连滚带爬地想往后缩。

    可他哪里跑得过马蹄?

    李鸿基的刀已经带着风声,朝着他的头顶劈了下来。

    什么衍圣公?

    给我死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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