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操:总有忠臣想害我
“孔北海!”
刘备跪在天子御阶之前,阶上洒遍滚烫的热血,他眸光望着孔融眼底渐渐熄灭的光彩,泪不能止。
“当年你我北海初逢,孔北海早已名满天下,为当世大儒。
备漂泊半生,碌碌无为,乍闻求援之事,惊呼曰:孔北海亦知世间有刘玄德乎?
当日一幕,备至今犹记,历历在目,不敢或忘。
不想重逢之日,未及饮酒高歌,已作生死两别。”
他悲叹一声,一字一顿,拜天子曰:
“臣,汉,后将军刘备。
愿奉诏讨贼,为陛下戡平乱世。”
除刘备外,在场亦多有哭孔融者,他们与孔融为友,相交多年,又哪里想到,这位一代大儒,如此慷慨激烈,一时不察,已是生死两分。
“天命更易,孰能改之?
汉统失辉,我今殉之。
孔北海求仁得仁,却叫我等如何自处?”
“何至于此!国事也未必就倾颓到了此等地步?”
“主辱臣死?
今孔融为国而殉,当名青史,传至千载后世,却叫我等生人好生为难。”
在场凡有识之士,无有不叹惋而悲者。
好生为难!
正是这为难二字。
【届时诸公皆有来日!
朕还有来日?
汉室还有来日吗?】
天子三句话,将在场诸位汉臣逼上绝路。
与曹操先前只是怀疑在场之中,有袁营内应不同,天子这番话,几乎是在指着群臣的鼻子问:
【尔等,还是汉臣吗?】
而孔融之死,便是对天子这番问话的回应。
陛下既疑朝中无有忠直者,臣就来做这个忠直!
以死报君恩,天底下还有比他孔融更忠直的人吗?
他是在强要【忠直】美谥,他孔北海是要和史册之上那些先秦名士般,名垂青史,流传千古的!
来日哪怕大汉亡了,袁氏果真有改天换地之能,他孔北海也将被列为有汉以来,最后一位忠直烈士,被新朝传颂。
求仁得仁!文臣的最高追求是什么?流传千古的芳名就在眼前,他又岂会撒手?
他孔家上有至圣先师,下有他当世忠直之表率孔融,定可历万朝万代而不倒,虽千秋万世以承嗣。
这其中道道,旁人看不明白,周围世家出身的其余大汉名士,如何不懂?
邀名!
幼时让梨以搏孝悌,临危一死而全忠义!
忠义孝悌,他孔融全了儒家之名,死后是要列传进孔祠,追随在至圣先师弟子之后的。
汉末邀名之风盛行,以至于斯,这些名士们终于不再局限于让梨、怀橘,而是一步步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压上了这场邀名盛宴。
可孔融一死了之,一了百了,落得万世美名,却把他们这群生人,架在火上,好生为难。
他孔融以死报君,临死前回眸怒视他们:毋为不义。
这却教众人能怎么办?追随你孔北海血洒大殿吗?
可先机好处全被你占了,这等邀名之事,向来只有第一个做的才有用。
偏偏同为名士,自有默契,邀名之举是不能互相拆台,还得互相吹捧的。
否则来日轮到你自家邀名,别人也来拆台,他们之间的名士游戏,也就玩不下去了。
这也是当众人看出孔融要做什么,且心存死志之时,没人去拦他的原因。
求仁得仁,今日阻他孔北海邀名成道,来日便是他孔北海生死大仇。
而在群臣名士或唏嘘、或叹惋,或为难之时,对自家名声犹为敏感的刘备,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在御阶之前。
悲呼孔北海之名,言说二人北海初见之情,此全朋友之义。
痛哭汉室衰微之实,言之凿凿,要为陛下临阵讨贼。
【袁贼势大,丞相不敢,群臣不敢,他刘玄德敢!】
此诚忠贞之节。
试想史册昭昭,记载大汉最后一名忠直者孔融之时,又是否会再添一笔。
写下他这第一位因孔融之死而动容,愿为国讨贼,戡平祸乱的后将军呢?
好一个忠义无双刘玄德!
然而无论群臣作何想,又以何种眼光看他。
刘备只我行我素,单薄的背影跪在御阶之前,挺直如松。
他因失了徐州,又在豫州几次战败失了基业,走投无路之下,这才来投曹操,寄人篱下。
可他哪里想到,汉室失辉,已至于斯,洛阳天子,竟被群臣逼得不得不御驾亲征,亲讨逆贼。
孔融更是血洒大殿,以一腔热血,唤群臣忠义。
作为在这半生漂泊里,少有的几个不轻视自己的人,他刘玄德自不能让友人之血白流。
今日在这座大殿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了,都得随备【匡扶汉室】!
汉统失辉,无以继之?
那他刘备便来为这汉室,殊死一搏!
随着孔融一死,刘备一跪!
那一声【臣,汉,后将军刘备。
愿奉诏讨贼,为陛下戡平乱世。】响彻大殿。
殿上群臣有一个算一个,皆被绑上名为【忠义】的刑架,如受火焚,将他们光鲜亮丽的羽毛一点点烧灼成灰。
只片刻间,便又见两人如早就商量好一般,当即跪在刘备身后,高呼曰:
“臣,汉,执金吾,徐晃!”
“臣,汉,车骑将军,董承!”
“愿奉诏讨贼,为陛下戡平乱世。”
随后是刘繇、刘表!
紧接着杨彪、伏完.
跪下的人越来越多,刘备身后的人影渐渐聚成一条长龙。
“臣!
愿奉诏讨贼,为陛下戡平乱世。”
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渐渐响彻整座洛阳宫城。
及至后来,大殿内外,从达官显贵到侍臣甲士,无有不泪流满面,跪呼汉室者。
唯有曹营一众人等,立在此间,显得犹为格格不入。
随着曹营众人询问的目光望来,曹操长叹一声,缓步上前,面朝御阶,跪于刘备身侧。
“臣!汉相,曹操!
愿奉诏讨贼,为陛下戡平乱世。”
于是乎.
“臣,尚书令荀彧!”
“臣,军师,荀攸!”
“臣,曹仁!”
“臣,曹洪!”
“愿奉诏讨贼,为陛下戡平乱世!!!”
讨贼平乱之声,不绝于耳,自曹操往后,同样跪下一条长龙。
渐渐的,全场除天子之外,仅剩一人独立,正是曹安民。
望着这满殿慷慨忠义之情,深感自身格格不入,更怕那拿着宝剑的天子,忽然想起自己,也要来砍杀自己。
曹安民缩着头,赶紧混在群臣之中跪下,假装大家看不见自己,口中含糊不清,试探喊着。
“臣,都亭侯,曹安民。
也愿奉诏讨贼,为陛下戡平乱世?”
曹安民:“QAQ(真挠头)”
耳闻这声声讨贼之声,目睹这跪满整座大殿,及至内外,肉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龙”。
刘协怎么不涕泪横流,不知是喜是悲?
手中天子剑不知何时跌落地上,他快步向前,走下御阶,一手刘备,一手曹操,紧紧相握。
“丞相!皇叔!
汉室倾颓,逆贼猖狂!
发文中枢,强要汉王之名,此视朕这个天子为无物,更没把四百年汉祚放在眼中。
今不出兵讨之,试问天下诸侯,何以视天子?何以视汉室乎?”
他话语深深,越渐悲苦,眼中更是落下泪来,涕流满面。
“朕,唯愿丞相、皇叔,勠力同心,共讨汉贼!
愿百官群臣,同仇敌忾,共继汉室!”
曹操、刘备回握天子之手,皆是一副动容之相。
刘备早已泪洒长街,哭诉曰:
“陛下恩遇至此,今不誓死讨贼,以匡天下,臣枉为汉室宗亲,枉称为人!”
见刘备如此表态,群臣却不敢再接他这话,因为谁都明白,这时候出兵和袁术拼死,汉室的气节是有了,但以卵击石,何以存乎?
这个道理,下至群臣明白,上至天子刘协也明白。
袁术视朝廷如无物,请旨封王,将他这个天子的脸面赤裸裸的踩在脚下。
此时的他,同样是被袁术架在名为“汉室”的火刑架上烤,他不得不表态决死之心,更不得不出兵讨袁。
而这个时候,对他来说,最好的结果便是把曹操和他麾下曹军派出去同袁术消耗。
如此既全大义名分,又能在后方厉兵秣马,发展势力。
可此等对他这个天子最好的结果,曹操定然不受!
于是才有两党吵嚷,孔融以死明志,刘备裹挟群臣向汉之心,以之迫曹。
这一刻,天子,群臣,在刘备表完态后,所有人的目光压力,尽数汇集在曹操身上。
这个自天子拔剑,孔融邀名,刘备续之,群臣配合的局,从始至终就为这一刻,为逼问一句:曹公,汝,还是汉臣吗?
是汉臣则出兵讨袁,不是汉臣,则群臣讨你!
曹操默然。
他知道这一刻只要自己像刘备一般表态,天子即刻会命他和刘备各自带兵,南下平乱。
届时也不用当真讨袁,跟袁术作战,只打出旗号,各领大军镇守边境便是。
既全了天子讨袁大义之名,又把自己这个曹相与曹军调出洛阳,陈兵在抵御袁术的最前线。
如此,则后方的刘协无人辖制,又有刘表麾下文聘大军,足以掌控洛阳,缓图发展。
反观自己,每年都要抵御袁术进攻,粮草更受制于洛阳,往后只怕真要做个大汉忠良。
曹操悚然而惊,直至此时此刻,他才察觉此间凶险诡谲,远比此前的群臣共诛更甚。
方才局势虽然凶险,可自己与天子之间自有默契,自己还不愿与天子动刀兵,天子也明白此时非内斗之时。
是以双方之间,唯有妥协。
但眼下则不然!
没人要杀他,而是要逼走他!
以大义为柴薪,忠直为炽火,要烧得他亲口请命,领兵出洛,做那汉室藩篱!
双方之间,没有火拼,没有内乱,唯有“自愿”!
汉室不损一兵一卒,而倾举国之力抗袁,兴汉之业可成矣。
以群臣相争架天子,以天子架孔融,以孔融架群臣,以刘备架我!
好一招大义为名,堂堂压来!
即便是他曹操,也是直到这发作一刻,张口欲言,竟答不上话时,才骤然惊觉此计之诡秘歹毒。
是谁在做局害我?
曹操默然无声,从天子到群臣,每一个人都在等着他开口,等着他说出那句被大义绑架,必然说出口的话。
而曹操逡巡的目光,却一一扫过众人。
是袁术?
不对,今日无论有没有那一封请册汉王疏,只要自己回来,帝党、曹党之争,就必然爆发,内部矛盾积压至此,本就无可调和!
是天子?
也不对,只要两党之争,无可调和,群臣争执不下,吵嚷一团。
初得掌权的天子就必然深感国事艰难,为了平息两党争端,不使兵戈相向,以致洛阳内乱,他也唯有拔剑怒斥群臣!
刘备?
更不对!
他今日才跟自己回来,哪知洛阳内情?
此情此景,哪怕无有他刘备,也有徐晃、董承能站出来,将自己逼入眼下境地。
想到这一点,曹操也不由心下暗恼!
迂腐!愚蠢!
这刘玄德分明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主动入局为子,要遂那人心意,跟自己一换一,同出洛阳,以继兴汉之业,匡扶汉室!
曹操一想通此节,看着刘备就来气,世上怎会有人能迂到这个地步。
在对洛阳局势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为了孔融一句:【毋为不义】,就心甘情愿,去做人手中剑,掌中刀,以身入局,沦为棋子?
对!就是孔融!
此间一切都是合理发生的,唯有孔融是个变数!
只要自己回洛,帝党必兴诛曹之事,自己不会引颈就戮,两党必然争执不下,以至兵祸将起。
兵祸起,则洛阳崩,汉室颓,天子必不坐视,又无力阻止,唯有以汉室大义之名,质问群臣!
就是在这里!
只要在这里,出现一个孔融,以死报君,全汉室忠直之名,则大义之下,无人可挡。
此时便是无有刘备,徐晃、董承等,随便一人表态,便可裹挟天心民意,和自己一换一,同出洛阳讨贼!
甚至连袁术都在帮他,一封刚好出现的册汉王疏,一个死去活来的都亭侯,将天子群臣心间的兴汉大义,引燃顶点,炽盛不熄!
此局一开始百官齐呼杀曹是假,这一刻,强逼自己主动请缨离洛,去边境血战抵御袁军,才是真正杀机。
是威,也是迫!
这一刻,大义之下,自己若不请缨,那还能是汉臣吗?
若连汉臣都不是,又何必留他?
那么开局最初那场杀曹局,便会化假成真,当廷杀了自己,用大汉国运跟他曹操赌命!
若请缨出征,则和刘备一换一,洛阳必会被天子逐渐掌权,自己恐怕真要做那汉征西将军曹侯。
如果这个下棋人是天子,那曹操没什么不敢赌的,毕竟他拿捏住了天子,绝不愿洛阳起兵戈内乱。
可这里最大的问题是,他现在连这个要用大汉国运跟自己赌命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敢下注?
孔融绝没有那个血性仗义死节,到底是谁?拿这个以一身死,邀青史千秋之名的法子蛊惑了他?
又是谁?在做局害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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