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读书之重
第五十六章 读书之重
王翠翠顺着周青川的目光望去,那块孙家布庄的金字招牌。
在略显阴沉的天色下,依旧反射着一种令人不悦的张扬跋扈的光芒。
她的眼神微微一黯,那份刚刚因救人而生的明快心情,被这块招牌冲淡了几分。
她点了点头,声音也随之低沉了下来:“不错,清河镇最大的布庄,就是他们家的。”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那些令她感到压抑的事实。
“孙家的生意,比我们王家做得大。”
“不止是在清河镇,便是在周边的几个县城,他们家的分号也比我们多。”
周青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一个孩童对街边店铺的好奇。
王翠翠看着他这副沉静的模样,心中那份因孙家而起的烦躁,竟也奇迹般地平复了些许。
她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在这个孩子面前,任何的抱怨与示弱都是多余的。
唯有将事实清晰地摆出来,才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孙家的生意之所以能压我们王家一头,原因有二。”
王翠翠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她和周青川能听见。
“其一,是他们的根本。”
“孙家不知从何处得了优良的桑蚕品种,养出来的蚕,吐出的丝,无论是韧性还是光泽,都比寻常的丝要好上那么一分。”
“就是这一分,让他们家的绸缎成了抢手货,价格也总能比别家高出一成。”
周青川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品质。
这是商业竞争中最硬的道理,无论在哪个时代都颠扑不破。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王翠翠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无奈与涩然。
“是人脉,孙员外那个人,惯会钻营,到处都有他的人。”
“更重要的是孙家,是出过读书人的。”
读书人!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周青川心中所有的疑窦。
他终于明白,为何王安柳那样一个精明的商人,在孙家面前却会卑躬屈膝到那般地步。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王安柳会如此执着,甚至有些病态地,想要将王辩培养成一个读书人。
原来症结,竟是在这里!
在前世,他只是从史书上知道古代社会士农工商的阶级划分,知道读书人地位尊崇。
但直到此刻,当这个概念与他切身的处境与王家的兴衰荣辱,与王翠翠的命运紧密相连时,他才真正体会到这三个字背后那沉甸甸的分量。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一旦考取了功名,哪怕只是最低等的秀才,便立刻脱离了原有的阶层。
他们见官不跪,免除徭役,拥有一定的法律特权。
对于一个商贾之家而言,家里若能出一个秀才,便等于在官府那里挂上了一块护身符。
从此那些衙门里的胥吏差役,便再也不敢随意上门敲诈勒索。
地方上的地痞流氓,也不敢轻易招惹。
这不仅仅是脸面,更是实实在在的安宁与保障。
而若是能更进一步,考中了举人,那便是鲤鱼跃龙门,彻底改变了家族的命运!
举人意味着拥有了做官的资格。
即便不去候补官职,单单是举人这个身份,便能给家族带来巨大的利益。
最直接的,便是可以免除名下一定数额的田地赋税。
对于王家、孙家这种家大业大的商贾而言,这是何等恐怖的一笔财富!
他们完全可以将万贯家财都换成良田,挂在举人的名下。
每年光是省下的税银,就足以让旁人眼红到发狂。
更何况,一个举人的人脉网络,远非普通商人可比。
他的同窗、座师、同年,都将是未来官场上的潜在力量。
有了这层关系,无论是打通漕运的关卡,还是拿到官府采买的订单,都将变得易如反掌。
周青川的脑海里,飞速地将这些利害关系梳理清晰。
他几乎可以想象,孙家那个所谓的读书人,或许只是一个旁支的远亲,或许只是一个考了多年才侥幸上榜的酸腐秀才。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让孙家在清河镇这片地界上,横着走了。
而王家呢?
王家已经数代没有出过一个有功名在身的人了。
王安柳这一辈,更是彻底的商人。
他们就像是揣着万贯家财,却没有佩刀的旅人,行走在豺狼环伺的荒野上。
他们赚的钱越多,就越是引人觊觎,越是缺乏安全感。
所以王安柳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王辩身上。
他逼着王辩读书,不是为了光宗耀祖,而是为了给王家这艘在风雨中飘摇的大船,寻找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坚实靠山!
他怕啊!
他怕自己辛苦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家业,会在某一天,因为得罪了某个权贵。
或是被某个眼红的对头使了绊子,就轰然倒塌,化为乌有。
与孙家联姻,是他能想到的,最快也最稳妥的投靠方式。
只要两家成了亲家,生意上的冲突便能化解,孙家那层读书人的光环,也能或多或少地庇护到王家。
为此牺牲一个侄女的幸福,在他看来,或许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想通了这一切,周青川心中对王安柳的那份鄙夷,竟也消散了不少,转而化为一种复杂的怜悯。
可怜,又可恨。
他被这个时代的规则牢牢地捆住了手脚,看不到任何其他的出路。
只能用最愚蠢最懦弱的方式,去试图解决问题。
“孙家大房的长子,早年便考中了秀才,如今正在府城准备乡试。”
“孙员外又将自己的一个侄女,嫁给了县丞家的公子做妾。”
王翠翠的声音幽幽传来,印证了周青川的猜测,甚至比他想的还要更稳固。
一个有功名的儿子,一个在县衙里有关系的姻亲。
这两张牌,足以让孙家在清河镇的商场上,立于不败之地。
难怪孙家父子敢在王家正堂那般嚣张跋扈。
难怪他们即便被王翠翠当众驳斥,也依旧有恃无恐。
因为他们手里,握着王家最致命的死穴,那批等着走漕运的丝绸。
只要他们通过县丞的关系,在漕运衙门那里稍稍打个招呼。
王家这批货,就别想顺顺当当地运出清河镇。
货物积压,资金无法回笼,对于一个商行而言,就是最致命的打击。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用权势、人脉和根深蒂固的社会规则,精心编织起来的,针对王家的死局。
王翠翠说完,便陷入了沉默。
她美丽的脸庞上,重新被一层阴云所笼罩。
她虽然用拖字诀,为自己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但她比谁都清楚,只要王家的生意命脉还被孙家扼在手里,这桩婚事,就永远像一把悬在她头顶的刀,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就连一向活泼好动的王辩,似乎也感受到了姐姐和周青川之间那凝重的气场。
他停止了玩闹,只是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然而就在这份压抑的沉默之中,周青川的嘴角,却忽然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那是一个充满了自信,甚至带着几分嘲弄的微笑。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家孙家布庄,眼神却已经完全变了。
那不再是审视与分析,而是一种如同猎人看待猎物般的,充满了侵略性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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