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杜仁绍来了
陈娘子的事儿并未影响内院的安宁。
西厢书房里,柳文山温和的声音如涓涓细流。
“春儿小姐,昨日我们学了‘家’,今日再学一个与‘家’有关联的字,可好?”
柳文山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安”字。
“家宅安宁,心之所安。这便是‘安’。”
春儿端坐在自己的小书案后,握着柳先生特制的毛笔,蘸着清水,在青石板上笨拙地描摹着那个“安”字。
她写得很慢,小脸绷得紧紧的,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却特别专注。
描了几遍,她停下笔,抬起头,眼睛望向柳文山,带着询问。
“写得很好,笔顺是对的。”
柳文山赞许地点点头,耐心地指正。
“这一竖可以再挺直一些,像小松树一样。春儿小姐想不想知道,如何才能让‘家’更‘安’?”
春儿用力点头,眼里充满求知欲。
柳文山微微一笑。
“家中和睦,长辈慈爱,晚辈孝顺,彼此关心,便是大安。”
他顿了顿,目光温和地落在春儿身上。
“就像春儿小姐,知道娘亲操持辛苦,便努力读书识字,不让娘亲忧心,这便是为家添‘安’。”
春儿似懂非懂,但“娘亲不忧心”几个字她听明白了。
她抿了抿小嘴,低下头,更加认真地在水板上练习起来,一笔一划,都带着小丫头沉甸甸的心意。
李梵娘处理完前头的事,悄悄走到书房外,恰好看到这一幕。
女儿专注的侧影,让她的心像被温热的泉水浸泡过,方才因陈娘子而起的些许烦躁瞬间消散。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没有打扰,转身离开。
傍晚,用过晚饭,李梵娘在灯下翻阅医书,春儿坐在旁边的小榻上。
她摆弄着柳先生今日送她的几块彩色小石子,按照形状和颜色排列着,玩的不亦乐乎。
烛光跳跃,映照着母女俩的侧影。
夜深了,春儿沉沉睡去。
李梵娘替她掖好被角,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心中一片柔软。
她吹熄了灯,回到自己床边,习惯性地摩挲了一下袖中那枚小小的玉蝉。
指尖的微凉,似乎总能牵动心底难以言喻的涟漪。
就在这时,她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响动,像是石子落在瓦片上的声音。
李梵娘眼神一凛,收敛气息,悄然走到窗边,侧身隐在阴影里,透过窗棂缝隙向外望去。
清冷的月光洒在寂静的院落里。
石榴树的枝桠在风中投下斑驳的暗影。
院墙角落,靠近春儿白天喂猫的那个地方,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了夜色,悄无声息地伫立着。
是杜仁绍。
他没有靠近厢房,只是远远地隔着庭院,目光沉沉地凝视着春儿房间紧闭的窗户。
窗户里面,是他血脉相连却咫尺天涯的女儿。
可仅仅是知道她就在那方寸之地安眠,一股滚烫又酸涩冲上他的喉头,堵得他眼眶发热。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滚动,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哽咽死死压回胸腔深处。
那压抑的痛苦,即使隔着庭院和窗户,李梵娘似乎都能感受到。
他站了很久,像一尊雕塑,周身萦绕着一种难以化解的落寞和……渴望。
李梵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似乎捏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最终,他小心地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老梅树虬结的树根旁,那是春儿白天倒花生米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春儿的窗户,然后身形一晃,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消失在夜色中。
院子里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李梵娘的幻觉。
李梵娘在窗后的阴影里又静静等了片刻,确认再无任何动静。
她轻轻推开房门,走到老梅树下。
清冷的月光照亮了树根旁那两样小物件。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树根旁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雕工笨拙的木雕小狗。
木头是普通的松木,打磨得很光滑,形态憨态可掬,尾巴高高翘起。
木雕小狗的旁边,还放着几颗油纸包着的芝麻糖。
李梵娘弯腰拾起木雕小狗和芝麻糖。
小狗似乎残留着杜仁绍掌心的温度。
她捏着那木雕,看着杜仁绍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言。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只有手中的木雕,诉说着一个父亲笨拙而隐秘的思念。
杜仁绍夜探的身影和那枚小小的木雕,像投入湖的石子,在李梵娘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但更多的,是翻涌而上的怨怼。
她捏紧了木雕,指尖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好一个情深意重的父亲!
李梵娘在心中冷笑。
这木狗雕得再用心,这几颗糖包得再仔细,又如何?
不过是迟来的施舍!
她想起春儿咿呀学语时,对着别家爹爹伸出的懵懂小手。
想起无数个病弱的夜晚,她独自抱着滚烫的身体守在灯下,听着女儿在昏沉中模糊地喊着不知名的称谓。
想起女儿哑巴时,被其他孩子挤兑,没有父亲护着。
想起春儿在街上看到同龄孩子被父亲扛在肩头时,那瞬间黯淡下去又强装无事的眼神。
那些漫长的成长过程中,需要父亲支撑的年月里,他杜仁绍在哪里?
他在谁的温柔乡里安睡?
又在为谁的家族基业殚精竭虑?
如今,春儿在她悉心呵护下,好不容易长成如今这聪慧懂事的模样,习惯了只有娘亲的日子。
他却像个影子一样,用这种廉价的小玩意儿和零嘴,就想轻易撬开女儿的心扉?
就想抹平这些年彻彻底底的缺席?
真是打得好算盘!
李梵娘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在胸中灼烧。
他以为留下点东西,就能证明他“在意”?
这算什么?
仅仅是为了安抚他自己那颗不安的良心?
“杜仁绍……”
李梵娘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带着凉意。
“你凭什么?凭什么以为,在你抛下我们母女这么多年后,还能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来扮演一个慈父?”
她看着手中的木雕小狗,那翘起的尾巴在此刻显得如此讽刺。
这粗糙的玩意儿,承载不了他迟来的父爱,更补偿不了春儿缺失的童年。
他以为他在付出,在李梵娘看来,这不过是在满足他自己的愧疚和思念。
李梵娘深吸了一口寒凉的夜风,压下心头的翻腾。
她将木雕小狗和那几颗芝麻糖紧紧攥在手心,最终还是松开了力道。
她转身走回屋内,将东西收进自己妆奁的暗格里。
时机未到。
不仅仅是为了观察杜仁绍的意图,更是因为她需要时间,理清自己被搅乱的心绪。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包括杜仁绍,以任何方式,扰乱她和春儿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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