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众人抵大名府2

大名府南薰门外，在离林大勇、田修文他们被拦截、登记、押往东河滩安置点不远处的另一个登记棚下，林四勇一家三口的状态截然不同。

林四勇虽然一身沾着污泥的襕衫已显得破旧，但身板挺得笔直，透着一股读书人的清矍。妻子陈氏紧紧牵着明远，脸上虽有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尚存一丝安定。他们不像其他流民那样惊恐绝望，反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期待。

“官爷，”林四勇走到书吏案前，声音沉稳清晰，行了一个标准的书生礼，“学生林四勇，定州生员，携妻陈氏、子明远，自定州逃难至此。这是学生的路引、凭证。”他双手奉上几份边缘仍有些水渍痕迹，但字迹和印鉴依然清晰可辨的文书。

书吏原本不耐的神色着听到“生员”两字时立刻变了，他坐直身体：“原来是位秀才相公，失敬失敬！”他接过文书，仔细查验。

书吏查验无误，“林相公一路辛苦了，定州遭难，相公能平安抵此，实乃万幸。”他提笔着专门的簿册上工整登记，语气明显和缓温柔许多：“按制，相公乃有功名在身的士人，可携家眷入城安置。不知相公在城中可有亲友投靠？或需学生代为指引驿馆、客舍？”

“有劳孔目。”林四勇微微颔首，保持着读书人的仪态，“学生一家侥幸之洪水中得活，被冲到沧州地界，幸得当地善人收留，辗转方至大名府。城中暂无亲友，还需寻一清净客舍暂住。”

“应当的，应当的！”书吏连声道，随即对旁边值守的队正吩咐：“王队正，这位是定州来的林秀才，有官凭路引，验证无误。速请开门，放相公一家入城。”

队正虽面相凶悍，但对有功名的人也不敢怠慢，立刻挥手让兵丁移开路障。

林四勇再次向书吏和队正拱手致谢，牵着儿子，带着妻子，在周围无数流民或羡慕、或麻木、或不解的目光注视下，从容地穿过那道对城外流民如同天堑的巨大城门。

一步踏入城门洞，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陈氏紧紧握着儿子的手，看着眼前相对有序繁华的景象，再想想一路上的艰辛和方才城外的地狱景象，眼圈微红，低声道：“相公，我们…..我们总算……”

林四勇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但他强自镇定：“先寻个落脚处，明远，跟紧爹娘。”

他目光扫过街边的邸店，盘算着身上所剩的银钱。他深知，入城只是第一步，功名身份给了他入城的资格和基本的尊重，但在座陌生的州城，他一个外乡秀才，要安顿下来，寻到失散亲人，绝非易事。

暮色四合，小刘氏跟着逃难队伍终于看到了大名府高大的城门。她身上的粗布衣裳早已被荆棘划破，沾满泥污，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

她身上除了这身破衣衫就是偷藏的几个碎银子，没有户籍更没有路引，她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黑户”

她踉跄着走向人流涌动的南薰门，巨大的城门早已紧闭，只留下侧门供紧急通行，由森严的军巡厢兵把守，她扑倒守卫面前，声音嘶哑地哀求：“军爷……行行好……放我进去……我找我当家的……找孩子……他们是定州来的……”

守卫用长枪拦住她，眼神冷漠：“路引？户籍？拿出来！”

小刘氏绝望地摇头：“没了……路上……路上都丢了……抢了……”

“无籍无引？滚开！再靠近视为乱民奸细，格杀勿论！”守卫的呵斥带着杀气，枪尖几乎戳到她身上。旁边的守卫也围拢过来，驱赶之意毫不掩饰。

她连像林大勇那样进入城外“安置点”的资格都没有。安置点需要登记造册，她连证明自己是谁、从哪里来的东西都没有，官府不会给她“待勘牌”。她被粗暴地驱离城门区域，踢入了真正的、毫无管理的荒野与废墟。

她只能在远离官道、远离城门的废弃窑洞、破庙残垣、桥洞下甚至乱葬岗边缘寻找藏身之地。

城郊稀疏的田地里，秋收早已结束，她像一只绝望的田鼠，在冻得梆硬的泥土里疯狂地挖掘，指甲劈裂了，渗出鲜血，只为寻找可能遗漏的一小截冻僵的萝卜根。

她在结了薄冰的污水坑边，用破瓦片砸开冰面，掬起浑浊腥臭的水灌进喉咙，引得一阵剧烈的呕吐。

一次她远远看到安置点升起的稀薄炊烟，巨大的木桩围栏里，是密密麻麻如同蚁巢的窝棚。她的心猛地揪紧，大勇他们会不会就在里面？她跌跌撞撞靠近，想从那晃动的人影中辨认出熟悉的面孔。

“干什么的？滚开！”围栏边的守卫立刻发现了她这个黑户，厉声呵斥，长枪指向她。

“军爷……我找林大勇……定州……”她卑微地哀求。

“没牌子？滚远点！再靠近射箭！”守卫毫不留情。她看到对方手指扣上了腰间的弓弩。

小刘氏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开。她只能隔着几十步的距离，躲在枯萎的灌木丛后，贪婪又绝望地眺望着那片“可望不可及”的亲人聚集地。

白天，她冒险靠近一个城郊的小村落，在一户人家的后墙根，她看到竹竿上晾着几串干瘪的萝卜缨。极度的饥饿压倒一切的恐惧。她像狸猫一样窜过去，伸手就去扯。

“抓贼啊！有人偷菜！”尖锐的妇人叫声划破寂静。一个粗壮的汉子提着锄头冲了出来。

小刘氏抓着两把萝卜缨没命地狂奔。身后是愤怒的咒骂和追赶的脚步声。她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一片乱葬岗。直到身后再无动静，她才瘫倒在冰冷的坟茔间。

她看着手里的那点带着泥土的、干瘪发黑的萝卜缨，疯狂的塞进嘴里咀嚼，咸涩的泪水混着泥土和菜叶一起咽下。

当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想回到那个勉强能遮风的桥洞时，发现洞口被两个衣衫褴褛，眼神凶悍如狼的乞丐堵住了。

“滚！这是老子的地盘！”一个独眼乞丐恶狠狠地挥舞着手中的木棍。

“这位娘子，一个人？”男人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假惺惺的关切，“这荒郊野外的，多危险啊。跟我走吧！有热乎饭吃，有暖和屋子住……”他向前逼近一步，露出焦黄的牙齿。

小刘氏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她曾在逃难路上听过人牙子，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深渊。这要是还在桃花村手上有把刀肯定上去跟对方拼命，可是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全身还因饥饿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转身没命地向黑暗深处狂奔，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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