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启航

运河的狭窄河道仿佛只是一道序幕，当货船猛地一倾，驶入扬子江口时，真正的考验才开始。

天地瞬间变得无比辽阔，灰黄色的江面浊浪翻滚，一望无际，与天空在遥远的地方模糊成一片。

风也越来越大，蛮横地推搡着这艘小货船。船身不再是内河温柔的摇摆，而是剧烈的、无规律的起伏和扭摆，木头榫卯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让没坐过船的林家人心悸。

“呕”

几乎是在进入开阔江面的一瞬间，灾难便降临了。陈氏第一个忍不住。

紧接着，像是引发了连锁反应，女眷们和孩子们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呻吟声、干呕声、哭泣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沉默，在风浪声中显得格外凄惶。

“娘......我头晕......好难受......”  长宁只觉得天旋地转，小小的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胃里翻江倒海，一股股酸水不受控制地往上涌。他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角，另一只小手死死捂住嘴巴，试图抵抗那汹涌的恶心感，但一切都是徒劳。下一秒，他也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眼泪生理性地夺眶而出。

李氏也没好到哪里，她边捂着嘴，边拍长宁的背，试图让他好受些。

林岁安还好，她在去大名府的路上就坐过船，当初在出发的时候老掌柜就教她带上防止晕眩的药。这次她在湾头镇也买了不少。

急忙把药拿出来给大家分了下去，但是药没那么快见效，还是要难受一会的。她没想到的是林家人基本都会晕眩，没有在出发时就让他们先把药吃下去。

整个船舱人们东倒西歪，互相挤压着，在每一次船身剧烈倾斜时发出惊恐的低呼。

林老头瘫在角落，闭着眼，嘴唇哆嗦，仿佛连喘气的力气都没了。老陈头看起来精神不错，他以前应该是坐过船的。

男人们情况稍好，但也个个脸色发青，强忍着不适。

林二勇、林三勇手忙脚乱地照顾着呕吐的妻儿，自己也是强忍着要呕吐的冲动。

田修文和林四勇则像钉子一样扎在甲板上，帮着那两个年轻船夫收紧缆绳，固定松动的物品。他们的动作在剧烈的摇晃中显得笨拙而危险，冰冷的江水不时扑上甲板，打得他们浑身湿透

“抓紧了！都抓紧东西！”田修文大吼。

舱内顿时乱作一团。行李翻滚，人们像豆子一样被抛来甩去，惊叫声、碰撞声和立刻响起的干呕声混杂在一起。

“呕”  陈氏又忍不住了，扑到船舷边。  紧接着，孩子们、女眷们，甚至几个半大小子，都面色惨白地捂住了嘴，胃里那点可怜的食糜在翻江倒海的眩晕感面前不堪一击。

等大家都吐得差不多了，林岁安又给大家分了一遍药，哎！可惜了，都吐光了。幸亏她这药丸买得多，在那码头算是最常见的药不贵。

不知道是不是药开始见效了，慢慢的就都不吐了，只是都是脸色煞白，懒洋洋靠一起。

船在运河上漂了一天一夜，黄昏时分，船速明显慢了下来。透过舱门的缝隙，林岁安看到两岸的景象不再是单调的芦苇滩。开始出现零星的屋舍和炊烟。

船老大小声而严厉的命令从舱口传来：“都缩回去，不准出声，快到潘葑了，船要靠岸弄点吃食，都给我把皮绷紧了！谁要是弄出半点响动，招来了不该来的人，老子先把你们扔河里喂王八，再跟白爷请罪！听明白了没？”

货舱内的众人都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林岁安还看到了大舅跟四叔两人的眼神交流，明显能感到他们得紧张。她自己倒是没那么紧张，当初在去大名府路上最要命的场景都遇到过了，再怎样也没有当初那三个契丹兵让她惊惧。

船悄然靠岸，缆绳系在一根半朽的木桩上。一名精瘦的船员，被称为“老六”的，利落地放下一条仅容两三人的小舢板。

“老规矩，快去快回。”船老大递过去一个钱袋，声音压得极低，“挑顶饱的买，水要足。别他娘的贪酒误事！”

老六点点头，眼神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安静的河面，跳上舢板，竹篙一点，小船便悄无声息地滑向镇子的方向。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船舱里的人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除了风吹芦苇的沙沙声和水流声，一片死寂。每一次远处传来的狗吠或人声，都让他们的心提到嗓子眼。

就在这时，另一阵极其轻微的水声传来，不同于自然的水流。田修文眼神一凛，悄无声息地挪到一道较宽的舱板缝隙处，向外窥视。林四勇也凑了过来。

只见另一条窄长的小船，像水蛇一样从相反方向的芦苇丛中钻出，船上只有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目的汉子。那船径直靠向他们的货船。

船老大似乎早有预料，没有丝毫惊讶。两人在船头交汇，几乎没有寒暄，只是极低地交谈了几句，语速快而含糊，田修文只隐约捕捉到“白爷”、“验货”、“爽快”几个零碎的词。

随后，船老大亲自进来船舱。他并非走向林家人所在的区域，而是绕过他们，打开了船舱最深处一个一直紧锁着的小隔舱。里面似乎堆放着一些普通的麻袋杂物作掩护。他挪开几个袋子，从深处拖出两个看起来颇有些分量的密封小木箱。

整个过程，船老大的动作熟练而迅速。他将木箱递给小船上的汉子。那汉子掂量了一下，又用手指甲划开箱角的蜡封看了一眼里面，随即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扔给船老大。船老大捏了捏布袋，也不点数，挥手示意。

交易在沉默中开始，在沉默中结束。那小船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迅速没入暮色笼罩的芦苇荡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田修文和林四勇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们心知肚明，刚才目睹的，正是白爷走私生意冰山的一角。那箱子里装的，或许是私盐，或许是铁器，甚至是更违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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