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纳西族怨灵(一)
越野车的轮胎碾过最后一段铺满碎石的山路时,雨丝终于从丽江的云层里坠下来,细得像东巴纸上游走的墨线。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仪表盘旁摊开的民俗地图上,“拉什海旧寨” 五个字被红笔圈了两圈 —— 那是导师临走前特意标注的,说这里是纳西族传统四合院保存最完整的村寨之一,也是研究东巴文化 “魂归” 信仰的活样本。
作为民俗学研究生,我这趟来丽江本是为了搜集三朵节的祭祀资料,可上周在古城博物院翻东巴经抄本时,管理员阿婆突然拉住我,说 “真正的老东西不在游客扎堆的地方,要去拉什海那边的旧寨,就是路不好走,年轻人少去”。她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的七星羊皮纹,眼神里藏着说不清的复杂。
那时我只当是老人对旧地的执念,直到此刻车子停在旧寨入口的门楼前,才懂她话里的 “不好走” 不止是路。
门楼是典型的纳西族 “三坊一照壁” 形制,青瓦已经泛出深灰,檐角垂着的铜铃锈迹斑斑,雨珠落在上面,连个清脆的响儿都没有。照壁上本该绘着 “松鹤延年” 或 “八仙过海” 的地方,只剩下斑驳的白灰,唯有角落还留着半块东巴文石刻,刻的是 “署”(纳西族信仰中的自然神)的符号,可符号边缘像是被什么东西刮过,线条断得支离破碎。
我撑着伞下车,鞋底踩在门楼前的青石板上,竟能感觉到一丝凉意从石板缝里渗上来 —— 这雨才下了不到半小时,石板不该这么凉。风裹着雨丝往衣领里钻,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声音,像是有人用手指刮过木质的窗棂,“吱呀” 一声,又快又短,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真切。
“谁在那儿?” 我朝着声音来的方向喊了一声,雨雾里只有旧寨深处的木楼轮廓,青瓦层层叠叠,像被雨水泡软的黛色波浪。寨子里静得反常,连狗吠、鸡鸣都没有,只有我的声音在门楼间绕了一圈,又落回耳边,带着点空落落的回响。
可能是风吹过木缝吧,我晃了晃头,把背包往肩上提了提 —— 包里装着相机、录音笔,还有导师给的一本东巴文常用字典。按照计划,我要在旧寨里待三天,记录四合院的建筑结构、东巴文遗存,最好能找到还住在寨里的老人,聊聊过去的祭祀习俗。
刚跨进门楼,伞骨突然 “咔嗒” 响了一声,伞面猛地往一侧塌下去,露出的雨丝正好打在我手背上。我低头去修伞,眼角余光瞥见脚下的青石板上,有一道浅浅的水印,像是女人的脚印,尺码很小,鞋头是纳西族传统的 “百纳鞋” 样式,可我刚才明明没看到有人经过。
等我抬头再看时,水印已经被新落下的雨水冲淡了,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湿痕。
“大概是刚才下雨前留下的吧。” 我小声安慰自己,把修好的伞重新撑起来,沿着石板路往寨子里走。旧寨的布局是 “井” 字形,中间是晒谷场,四周分布着十几座四合院,每座院子的门楼都朝着晒谷场的方向,像是在围着什么东西。
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左手边第一座院子的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两串干枯的艾草,艾草下面挂着一块东巴木牌,木牌上刻着的符号我在字典里见过 —— 是 “护院” 的意思,纳西族人家会在门楣挂这种木牌,祈求祖先保佑家宅平安。
我推了推门,木门 “吱呀” 一声开了,声音在寂静的寨子里格外刺耳。院子里铺着青石板,中间有一口水井,井沿上放着一个陶罐,罐口结着蜘蛛网,罐身裂了一道缝,像是被人摔过。正房的门窗是雕花木制的,窗纸上有几个破洞,透过破洞能看到里面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蒙着厚厚的灰尘。
“有人吗?” 我站在院子门口喊了一声,没人回应。倒是屋檐下的燕子窝空着,几根枯草被风吹下来,落在井沿的陶罐上。
我举起相机,想拍一张正房的雕花窗棂,镜头刚对准窗户,取景框里突然闪过一个影子 —— 是个穿着蓝色麻布长裙的女人,站在八仙桌旁边,背对着镜头,头发很长,垂到腰际。
“您好!我是来做民俗研究的学生,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我立刻放下相机,朝着正房喊。可等我话音落下,屋里的影子却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八仙桌,灰尘在从窗洞透进来的微光里飘着。
我愣了一下,快步走到正房门口,推了推木门,门是锁着的,铜锁上锈迹斑斑,看起来至少有几年没开过了。难道是我看错了?刚才取景框里的影子,明明那么清晰,蓝色麻布长裙的纹路,甚至头发垂落的弧度,都像是真的。
雨还在下,我靠在门框上,摸出录音笔,按下录音键:“7 月 12 日下午 3 点 15 分,拉什海旧寨第一座四合院,门楣有东巴‘护院’木牌,正房门窗紧锁,疑似出现视觉幻觉,可能与旅途疲劳有关。”
录音笔里传来我的声音,混着雨声,有点闷。我刚想关掉录音笔,耳边又传来那阵 “吱呀” 声,这次更清晰了,像是从院子东侧的耳房传来的。我转头看向耳房,耳房的门是开着的,门帘是深蓝色的土布,上面绣着纳西族特有的 “日月花” 图案,只是布帘已经褪色,边角也磨破了。
我握着录音笔,慢慢走到耳房门口,掀开布帘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 —— 不是游客区卖的那种工业檀香,是带着点草木气息的、很古老的味道,有点像我在导师实验室里闻过的东巴香柏。
耳房里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雨雾把光线滤得很柔。房间里摆着一张木床,床上铺着粗布床单,叠得整整齐齐,像是刚有人睡过。床旁边有一张矮桌,桌上放着一个东巴纸做的本子,本子旁边是一支用竹管做的笔,笔杆上刻着东巴文。
我走到矮桌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翻开东巴纸本子。纸很薄,泛着微黄,上面用黑色的墨写着东巴文,字迹很娟秀,像是女人写的。我对照着背包里的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认:
“七月初三,阿爸说要把‘署’牌移去晒谷场,说今年雨水多,要请自然神保佑寨里的田。我跟阿爸说,昨天晚上我梦见阿姐了,阿姐站在井边,说她冷。阿爸不让我提阿姐,说阿姐已经‘归魂’了,不该再惦记。”
“七月初五,寨里来了外人,说要拆了旧寨盖客栈。阿爸和几个老人去拦,被推倒在晒谷场。我把阿爸扶回来时,看到外人的车碾过了晒谷场边的‘署’牌,木牌断成了两半。晚上我又梦见阿姐,阿姐的衣服湿了,头发滴着水,说她找不到‘归魂’的路了。”
“七月初七,阿爸发烧了,一直说胡话,说看到阿姐在井边哭。我去井边打水,看到井里有个影子,不是我,是阿姐,她朝着我伸手,说‘救救我’。我想拉她,可手刚碰到水面,就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井水好凉,像冰一样。”
本子写到这里就没了,最后一页的字迹很潦草,墨点晕开,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我合上书,心里有点发沉 —— 从内容来看,写本子的应该是寨里的一个姑娘,她的姐姐可能出事了,而且和旧寨的拆迁有关。可阿婆说旧寨是 “保存完整” 的,怎么会有拆迁的事?
就在这时,录音笔突然 “滋滋” 响了起来,不是我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哽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的本子…… 你看到我的本子了吗?”
我猛地站起来,转身看向门口,布帘好好地挂着,没有风,也没有人。可那声音还在耳边,越来越近,像是贴在我耳边说:“我好冷…… 我的‘归魂’路,断了……”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了,砸在青瓦上 “噼里啪啦” 的,把女人的声音盖了过去。我握着录音笔,手心里全是汗,刚才的声音太真实了,不像是幻觉。我快步走出耳房,想离开这座院子,可刚走到院子门口,就看到晒谷场的方向有个影子,蓝色的麻布长裙,长发垂腰,正朝着我这边看。
这次我看得很清楚,她的脸很白,嘴唇没有血色,眼睛里像是蒙着一层水雾。她朝着我抬了抬手,动作很慢,像是在求救。我刚想开口,她突然转身,朝着旧寨深处的那片树林走去,身影很快就被雨雾遮住了。
“等等!” 我下意识地追了出去,伞都忘了拿。雨打在头上,冰凉的,可我顾不上这些,只想着追上那个影子,问问她到底是谁,问问本子里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晒谷场的石板路很滑,我跑了几步,差点摔倒。抬头再看时,影子已经不见了,只有树林入口处的一棵老槐树,树枝上挂着一件蓝色的麻布长裙,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是有人刚把它挂在上面。
我走到老槐树下,伸手去摸那件裙子,布料是湿的,还带着点井水的凉意。裙子的衣角绣着 “日月花” 图案,和耳房里的门帘一模一样。
就在我的手指碰到裙子的瞬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 “哗啦啦” 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在说话,又像是东巴经被风吹得翻动。我转头看向树林,树林里的雾气越来越浓,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雾气里隐约能看到很多影子,都是穿着纳西族传统服饰的人,有的站着,有的坐着,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
“别进去……”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我回头一看,是个穿着黑色羊皮褂的老人,手里拄着一根木杖,杖头刻着东巴文 “三朵神” 的符号。老人的头发全白了,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很亮,正盯着我手里的麻布裙子。
“阿爷,您是寨里的人吗?” 我赶紧放下裙子,走到老人身边。老人点了点头,咳嗽了两声,说:“我是这里的东巴,姓和,你叫我和阿爷就行。你刚才看到的,是‘阿月’的影子,她不该来缠外人的。”
“阿月?是写那个东巴纸本子的姑娘吗?” 我问。和阿爷叹了口气,往树林的方向看了一眼,雾气好像淡了点,那些影子也不见了。“阿月是我孙女,五年前没的,跟她姐姐阿星一样,都没找到‘归魂’的路。”
“归魂的路?” 我想起导师说的东巴文化,“您是说,纳西族认为人死后,灵魂要回到祖先居住的地方,也就是‘归魂’?”
和阿爷点了点头,拄着木杖往回走,我赶紧跟上。“我们纳西人,死了之后要请东巴做法事,念《指路经》,给灵魂指一条回家的路。可五年前,寨里要拆,来了外人,把晒谷场的‘署’牌砸了,把东巴庙的《指路经》烧了,我没能给阿星和阿月念《指路经》,她们的魂,就困在寨里了。”
我们走到刚才的四合院门口,和阿爷停下脚步,指着院子里的井说:“阿星是在井里没的,那天她去拦拆房的人,被推到井里,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阿月受不了,过了半个月,也在井边没了,有人说她是跳井了,有人说她是被阿星的魂勾走了,我看着她长大的,她那么胆小,怎么会跳井呢?”
老人的声音有点哽咽,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东巴木牌,上面刻着两个名字,是阿星和阿月的东巴文写法。“我每天都来这里,给她们烧点香,念点我记得的《指路经》,可没用啊,她们的魂还是困在这里,有时候会出来,看看寨里的样子,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点微光。我看着和阿爷手里的木牌,突然想起刚才在耳房里听到的声音,想起取景框里的影子,想起老槐树下的麻布裙子 —— 那些不是幻觉,是阿月的魂,她在找她的本子,在找她的 “归魂” 路。
“和阿爷,我能帮您做点什么吗?” 我问,“我带了东巴文字典,也学过一点《指路经》的内容,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帮阿星和阿月找到归魂的路。”
和阿爷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希望,又很快黯淡下去:“《指路经》的全文我记不全了,烧了的那本是寨里传下来的老经本,唯一的一本。而且‘归魂’要在‘魂归日’才行,就是每年的七月十五,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了,可我老了,身体不行了,做不了完整的法事。”
“明天就是魂归日?” 我心里一动,“和阿爷,您教我怎么做,我来帮您,我年轻,身体好,而且我真心想帮阿星和阿月。”
和阿爷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把木牌递给我:“好,我教你。今晚你住在我家,我给你讲《指路经》的内容,还有法事要准备的东西 —— 香柏枝、东巴纸、松烟墨,还有‘署’牌,得先把晒谷场的‘署’牌修好,不然自然神不保佑,魂也走不了。”
我接过木牌,木牌上的东巴文被摩挲得很光滑,能感觉到和阿爷的温度。雨停了,天边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彩虹,照在旧寨的青瓦上,像是给青瓦镀了一层金边。
可我知道,这平静只是暂时的。明天就是七月十五,魂归日,我要和和阿爷一起,帮阿星和阿月找到归魂的路。只是我没想到,这趟帮魂归位的旅程,会比我想象中更艰难,也更惊心动魄 —— 旧寨里,不止有阿星和阿月的魂,还有五年前那场拆迁留下的,更多的执念和遗憾。
和阿爷的家在旧寨最西边,是一座小巧的四合院,比我上午去的那座更整洁,正房的窗纸上没有破洞,门楣上挂着的 “护院” 木牌也完好无损,只是木牌旁边挂着一串风铃,是用东巴文木片做的,风一吹,就发出 “叮叮” 的轻响,不像普通风铃那么清脆,反而带着点沉郁的调子。
“这是阿月做的风铃,” 和阿爷推开门,侧身让我进去,“她小时候跟着我学东巴文,喜欢把刻了字的木片串起来,说这样就能听到‘字的声音’。”
院子里种着一棵桂花树,树干不粗,但枝叶很茂盛,树下摆着一张石桌,石桌上放着一个陶制的香炉,炉里还有未燃尽的香灰,旁边堆着一叠东巴纸。“阿月喜欢桂花,说等桂花开了,要做桂花糕给我吃,可她没等到。” 和阿爷走到桂花树下,伸手摸了摸树枝,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疼了树。
我跟着和阿爷进了正房,正房里很暗,只有屋顶的 “亮窗”(纳西族四合院正房顶部的小窗,用于采光)透进一点光。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木床,一个衣柜,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几本东巴经抄本 —— 不是老经本,是和阿爷后来凭着记忆抄的,纸页已经泛黄,字迹却很工整。
“坐吧,我给你倒杯茶。” 和阿爷走到墙角的灶台边,灶台是土砌的,上面放着一个铜壶,壶身上刻着 “三朵神” 的图案。他往壶里加了点水,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小包茶叶,“这是阿月采的高山茶,她知道我喜欢喝,每年春天都去山上采,晒干了给我存着,现在还剩这么点。”
茶叶放进壶里,开水冲下去,一股清香立刻弥漫开来,不是我在城里喝的绿茶那么鲜爽,而是带着点草木的醇厚,像是把山的味道装进了杯子里。和阿爷把茶递给我,又从衣柜里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套东巴祭司的服饰 —— 黑色的麻布长袍,红色的腰带,还有一顶用竹篾编的帽子,帽子上缀着彩色的布条。
“明天做仪式,你要穿这个。” 和阿爷拿起长袍,抖了抖,“这是我年轻时穿的,阿月说等她长大了,也要学做东巴,我就把这套衣服收起来,想等她成年了给她,可现在……”
我接过长袍,布料很厚实,摸起来有点硬,上面还留着淡淡的香柏味,应该是和阿爷平时用香柏枝熏过,防止虫蛀。“和阿爷,我能学好仪式吗?我只学过一点东巴文,《指路经》也只看过片段。”
“能,” 和阿爷很肯定地说,“《指路经》的核心是‘指路’,要告诉灵魂祖先的方向,从丽江到金沙江,再到雅砻江,最后到‘祖源地’—— 我们纳西族的祖先来自北方,所以要往北边指。仪式的步骤不难,关键是心要诚,不能有杂念,不然灵魂会害怕,不敢跟着走。”
他从桌上拿起一本抄本,翻开,指着上面的东巴文说:“你先跟着我读,这些是仪式开头要念的‘请神词’,要请三朵神、署神、祖先神来保佑。东巴文是象形文字,你看这个‘三朵神’的符号,像不像一个人举着剑?三朵神是我们的战神,能保护灵魂不受恶鬼欺负。”
我凑过去,看着抄本上的东巴文,确实像和阿爷说的那样,“三朵神” 的符号是一个站立的人形,手里举着一个类似剑的图案,线条很有力。我跟着和阿爷的调子念,东巴文的发音很特别,有的音要拖得很长,有的音要短促,像是在唱歌。和阿爷说,这是因为《指路经》本来就是 “唱” 给灵魂听的,要让灵魂觉得亲切,愿意跟着走。
念到傍晚的时候,我的嗓子有点哑了,和阿爷给我续了杯茶,说:“先歇歇吧,晚上还要准备‘魂纸’—— 就是用东巴纸剪的纸人,要剪两个,一个像阿星,一个像阿月,仪式上要把纸人烧掉,让纸人带着她们的魂走。”
我跟着和阿爷走到耳房,耳房里摆着一张大木桌,桌上放着东巴纸、剪刀、松烟墨。和阿爷拿起一张东巴纸,说:“东巴纸是用构树皮做的,要煮、捶、晒,工序很多,现在会做的人少了。阿月以前跟着寨里的老人学过,她做的东巴纸最厚,最适合剪魂纸。”
他把纸铺在桌上,用手指比了比,开始剪。和阿爷的手很稳,剪刀在他手里像是有了生命,很快,一个女人的轮廓就出来了 —— 梳着纳西族传统的 “编发”,穿着麻布长裙,裙摆上还有 “日月花” 的花纹。“这是阿星,她喜欢梳编发,阿月喜欢披头发,所以剪阿月的时候,要把头发剪得长一点。”
我看着和阿爷剪纸,突然想起上午在耳房里看到的东巴纸本子,忍不住问:“和阿爷,阿月的本子,您见过吗?就是她写东巴文的那个本子,我今天在第一座院子的耳房里看到了。”
和阿爷剪纸的手顿了一下,眼神暗了暗:“见过,那是她的‘心事本’,她有什么话不敢跟我说,就写在本子里。阿月没了之后,我去找过那个本子,可没找到,我以为被拆房的人拿走了,没想到还在耳房里。”
“明天仪式结束后,我把本子拿给您。” 我说。和阿爷点了点头,继续剪纸:“阿月的本子里,应该写了很多关于阿星的事,还有她对寨里的感情。她从小在寨里长大,跟每一座木楼、每一棵都有感情,拆寨的时候,她哭了好几天,说‘这是我们的家,怎么能拆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和阿爷点了一盏煤油灯,灯光昏黄,照在东巴纸上,纸页泛着柔和的光。我们剪完两个魂纸人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和阿爷把纸人放在桌上,用一块红布盖着,说:“不能让纸人见月亮,不然魂会被月亮勾走,明天仪式就没用了。”
他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捆香柏枝,放在灶台边,说:“明天一早,我们先去晒谷场修‘署’牌,要找一块新的木头,刻上署神的符号,再用香柏枝熏一下,这样署神才会回来保佑仪式。然后去东巴庙,虽然庙被烧了,但地基还在,仪式要在地基上做,那是寨里最神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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