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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109邻里同庆的氛围,家庭会议


第110章  109.邻里同庆的氛围,家庭会议

    石库门的天井,像一只被七月暑气蒸腾得滚烫的小小陶盆。

    傍晚时分,下班的工人们如同归巢的水鸟,带着一身油汗与疲惫,陆续汇入这方寸之地。

    整个石库门骤然活了过来,就像是浸泡在一种共同的沉甸甸的喜悦里。

    今天是五号,发薪日!

    石库门里的工人们,除了教书的冯老师,有正式工作的,几乎都在红星国棉厂和东方机械厂这两家养活了大半个弄堂的大厂上班,每月五号是工人们领工资和各类紧俏票证的日子。

    此刻的天井,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平日的煤烟与汗酸味,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与松快。连带着,那闷热似乎也退让了几分。

    “陈阿婆,你家国强工资到手了吗?多少?”李桂花嗓门又亮又脆,一边在水斗边麻利地搓洗着几根蔫头耷脑的鸡毛菜,一边扭头问坐在藤椅上摇蒲扇的陈阿婆。她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

    “到手了,到手了!”陈阿婆笑得见牙不见眼,脸上深刻的皱纹像被熨斗烫过,瞬间舒展,“他是三级工,四十五块三毛!喏,粮票三十二斤,肉票半斤……哦哟,这个月高温补贴还多发了五毛!厂里讲是体谅大家天热做工辛苦!”

    她手里那把旧蒲扇摇得呼呼生风,仿佛要把这好消息扇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四十五块三!哦哟哟,国强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冯师母正小心翼翼地往煤球炉上架一口小铁锅,闻言真心实意地赞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我们家老冯,教了一辈子书,也就那点死工资,粮票还按脑力劳动算,才二十七斤,哪能跟国强比。”

    “冯老师是文化人,贡献大!不一样的!”陈阿婆赶紧往回找补,脸上的得意却怎么也藏不住,像抹了层油光。

    客堂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国强端着一个磕碰掉几块白瓷的搪瓷脸盆,出来打水,他媳妇张春芳紧跟在后头,脸上也是掩不住的笑意,手里紧紧捏着个小布包,那鼓鼓囊囊的形状,一看就是刚领到的工资袋还没捂热乎。

    张春芳接口道:“冯师母,可别这么说,冯老师是我们弄堂里的顶梁柱,教出多少好学生!我家国强就是出力气,哪能比。”

    她语气真诚,但挺直的腰板和发亮的眼睛,无不透着对当家人的满意和骄傲。

    “就是就是。”何彩云的声音从头顶晒台飘下来,她正踮着脚在竹竿上晾衣服,动作麻利,“我们家铁民,装卸工,力气是出得比牛大,工资嘛……”

    她顿了顿,没往下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手里的湿衣服被她用力抖开,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意思大家都懂,赵铁民级别低,工资自然少些。

    “嗳,彩云,别急。”蔺凤娇宽慰道,熟练地把话题转开,“说起来,明天礼拜天,大家有什么打算?票证都发到手了,不去买点啥?”

    这话像一颗火星子,“滋啦”一声溅进了热油锅。

    “去!当然要去!”

    张春芳立刻来了精神,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我们家那个竹壳暖水瓶,胆早裂了细缝,灌进去的开水,凉得飞快!一直没舍得换,就等这个月的工业券了!

    明天天不亮,我就去第一百货排队,买个新胆回来!

    再顺便看看,肉摊上要是还有落市的筒子骨,买两根回来吊吊汤也好,便宜!”

    她眼睛发亮,仿佛已经闻到了骨头汤的香气。

    “我也是!”何彩云在晒台上接口,声音里带着点隐秘的兴奋,“肥皂票两张,正好买两条固本肥皂!家里肥皂头都捏不拢了!还有……”

    她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少女般的憧憬,“我看中一块‘的确良’的料子,浅蓝色的,想给铁民做件新衬衫!布票应该够!”

    她想象着丈夫穿上新衣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弯起。

    “‘的确良’!哦哟,时髦货色!”蔺凤娇也笑了,抬头看向晒台,“我家小囡乐枫,也是吵着要块‘的卡’做裤子,讲同学都有了。明天我也去布店看看。”她盘算着女儿穿上新裤子的模样,眼神温柔。

    陈阿婆摇着蒲扇,慢悠悠地说:“我倒没啥大件要添,就是盐、酱油快见底了,还有煤球票也要去划拉点回来。哦,对了。”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蒲扇停了一下,“要是副食品店有处理的老母鸡,便宜点,我也想斩半只,给国强补补。”她看向大孙子,满是怜爱。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小小的天井里充满了对明天的热切期盼。

    发工资带来的踏实感,混合着即将改善生活的憧憬,让这闷热的夏夜也显得不那么难熬了。

    煤球炉上的锅开始滋滋作响,各家飘出不同的饭菜香气,虽然依旧寡淡,但今天似乎格外有滋味——那是用积攒的、舍不得吃的最后一点好东西,在庆祝这每月一次的“盛典”。

    就在这时,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石库门黑漆大门的光影里。

    阳光明背着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却依然挺括的军用挎包,步履沉稳地踏进喧闹的天井。

    夕阳的余晖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将他年轻的面庞镀上一层暖金。

    “明明回来啦!”眼尖的李桂花第一个看见,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她是阳光明的大嫂,此刻的骄傲感比自己涨了工资还强烈。

    刷的一下,天井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像被掐断了源头,瞬间小了下去,只剩下好奇和探究的目光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明明,领工资啦?”陈阿婆笑眯眯地问,手里的蒲扇都忘了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阳光明那个鼓囊囊的挎包。

    “嗯,陈阿婆,领好了。”阳光明礼貌地点头,脸上带着年轻人温和的笑意,既不张扬也不刻意躲闪。

    “哦哟,我们的大秘书第一个月工资,肯定不少吧?”

    张春芳快人快语,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探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听人讲,你起点就是九级办事员级别?”

    她这话问得直接,像根针,一下子扎破了天井里那层客气的薄纱。

    这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连正在低头捅炉子的赵铁民也停下了动作,沾着煤灰的脸转过来,沉默地看着阳光明,眼神复杂。

    晒台上,何彩云晾衣服的身影似乎也凝滞了一瞬,侧耳倾听。

    阳光明还没开口,他母亲张秀英已经从自家前楼快步走了出来。

    她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脸上堆满了笑,腰杆挺得笔直,仿佛年轻了十岁,连鬓角花白的发丝都透着精神。

    “回来啦,明明!”她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爽利,一把拉过儿子的胳膊,像是展示一件稀世珍宝,“快,跟大家讲讲,你这头一个月,开了多少?让大家也替我们家高兴高兴!”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儿子,那份期待和骄傲几乎要燃烧起来,烫得周围空气都热了几分。李桂花也立刻凑到婆婆身边,同样一脸热切。

    阳光明感受到母亲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他笑了笑,从善如流,声音清晰而平稳,既无炫耀,也无刻意低调,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事:

    “行政二十七级,基础工资三十块。因为六月七号才入职,实际做了二十四天,折算下来基础工资二十四块整。加上附加工资一块八,岗位津贴一块五,交通补贴八毛,还有这个月的高温补贴五毛,总共二十八块六毛整。”

    “二十八块六!”张春芳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变了调,“哦哟!第一个月就这么多!顶我们家国强当学徒时快两个月了!”她看向陈国强,眼神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二十七级!哦哟哟!了不起!真真了不起!”陈阿婆连连惊叹,看向阳光明的眼神满是赞许,仿佛在看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起点就这么高!到底是跟大领导的人!”她手里的蒲扇又开始摇动,频率快了许多。

    “就是讲嘛!”张秀英的腰杆挺得更直了,脸上容光焕发,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得意,“我们家明明运气好,本事也有!赵厂长是什么人?部队里下来的老革命,眼睛最毒!他能挑中我们明明,就是看中他靠得住,有本事!”

    她的话语像一面旗帜,在小小的天井里猎猎作响。

    李桂花在一旁用力点头附和:“是的!是的!我们家明明做事体,顶顶清爽,脑子又活络!将来肯定还要升!”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未来的笃信。

    晒台上,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浓重鼻音的轻哼,随即是竹竿用力拍打的“啪啪”声,短促而激烈,像是某种无处发泄的愤懑。

    赵铁民默默转回头,佝偻着背,继续捅他那似乎永远也捅不旺的煤球炉子。沾着油污的汗衫贴在他瘦削的背脊上,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黯淡。

    “票证呢?票证发了几张?”蔺凤娇比较务实,问出了关键,声音不大却很有分量,“粮票肉票还好讲,工业券最要紧!”她手里拿着锅铲,眼神锐利。

    “粮票按整月发的,二十七斤。”阳光明答道,感受到挎包里那叠纸片的厚度和分量,那是沉甸甸的生活保障,“肉票半斤,糖票半斤,油票半斤,鸡蛋票一斤,豆腐票一斤,肥皂票两张。”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最引人注目的数字:“工业券,发了四张。”

    “四张!”这下连一向淡然的蔺凤娇也露出了惊讶之色,手里的锅铲都忘了动,“你第一个月就发四张?哦哟,真真是赶对时候了……真是好运气,也是好福气!这东西顶顶硬通!”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羡慕,也有一丝由衷的感慨。

    “四张工业券!还是我们家明明厉害!”张秀英的声调又拔高了一个度,脸上的红光在暮色中格外醒目,她环视着邻居们羡慕、惊讶、复杂交织的眼神,那份满足感像喝了蜜酒,醉醺醺地直冲脑门。

    阳光明平静地补充道:“厂里财务科的老吴师傅讲得清清楚楚,按工资算的!三十块一个月,三个月就是九十块,每二十块发一张券,四张半!半张不发,所以就是四整张!规矩就是这样。”

    他的解释打消了任何关于“特殊照顾”的猜测,更显得这待遇的理所当然。

    天井里又是一片啧啧的惊叹和低声议论。

    “四张工业券……够买个新暖壶再加两个搪瓷脸盆了!”

    “省省用,扯块好料子也够!”

    “到底是干部待遇,不一样!不一样啊!”

    羡慕的目光如同实质,缠绕在张秀英、李桂花和阳光明身上。

    张秀英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透着舒坦,仿佛儿子这二十八块六毛和四张工业券,将她前半生所有的辛劳和委屈都熨平了,抚顺了。

    李桂花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那些票证已经变成了暖水瓶、新布料,明晃晃地摆放在自家那间小小的前屋里。

    夕阳彻底沉入西边的弄堂顶,天井里的光线骤然暗沉下来。

    各家灶间透出的昏黄灯光和煤球炉跳跃的火光,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扭曲晃动。饭菜的香气愈发浓郁,催促着归家的人。

    “好了好了,天都黑了,大家快点烧夜饭吧!”冯师母笑着打圆场,声音带着满足后的松弛,“我们家也烧好了,今天用攒下来的那点油,煎了两只荷包蛋,香是香得来!”她吸了吸鼻子,仿佛闻到了自家的蛋香。

    “我们家也是,”张春芳接口,声音轻快,“上次买的咸鱼,蒸了一小段,也算开开荤!”她拉着丈夫陈国强往屋里走。

    “我们家……”张秀英的声音带着一种胜利者的矜持和满足,在暮色中格外清晰,“还有前两日明明同事送的那只酱鸭,斩了半只留到今天,正好庆祝明明第一个月拿工资!还有攒下的几个鸡蛋,炒一盘!”

    她刻意加重了“酱鸭”两个字,像在展示一枚勋章。

    “哦哟,酱鸭!”李桂花立刻捧场,声音拔高,“味道老正宗的!明明同事真是热心肠!”她配合着婆婆,把这份“荣光”渲染得更浓。

    在一片带着羡慕的“哦哟”声中,张秀英心满意足地拉着儿子的胳膊,招呼着李桂花:“走,我们进去吃饭!菜要凉了!”

    三人穿过昏暗的天井,走向自家那扇漆色斑驳、吱呀作响的前楼门。

    留下身后邻居们复杂的目光和空气里愈发诱人的、各家倾尽“存粮”烹饪出的、难得的“丰盛”晚餐气息。

    那气息里,混合着油香、酱香、咸鱼味,以及一种对生活的微小却实在的满足。

    阳家前楼的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天井的喧嚣,却关不住屋内同样洋溢的、甚至更加浓烈的喜悦。

    那盏十五瓦的白炽灯泡悬在屋子中央,光线昏黄却足够温暖,像一团小小的、毛茸茸的光晕,笼罩着油漆斑驳的方桌。

    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几样小菜冒着氤氲的热气:

    一盘深褐油亮、斩得大小均匀的酱鸭块,浓郁的酱香霸道地占据着空气;一小碟金黄油润的炒鸡蛋,翠绿的葱花点缀其上,显得格外诱人;一碗碧绿油亮的炒鸡毛菜;还有几个堆得冒尖、混合着白面和玉米面香气的二合面馒头,散发着扎实的谷物气息。

    父亲阳永康已经坐在主位,他刚洗过脸,鬓角花白的头发还带着水汽,湿漉漉地贴在额角。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领口袖口都磨出了毛边的汗衫,似乎也比往日挺括了些。

    他手里拿着自卷的“喇叭筒”烟卷,却没点,只是沉默地看着桌上的菜,目光尤其在那盘象征着“体面”和“门路”的酱鸭上停留了片刻,嘴角的线条比平时柔和了许多,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

    大哥阳光辉抱着儿子壮壮坐在一旁。壮壮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桌上那盘油光光的鸭肉,小手指着,“咿咿呀呀”地叫着,口水亮晶晶地挂在嘴角。

    阳光辉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抹去儿子的口水,憨厚的脸上是纯粹的、毫无杂质的高兴,看着弟弟的眼神满是欣赏。

    “都坐下!”张秀英催促着,脸上笑容未减,手脚麻利地解下围裙,动作都带着喜气,“今天我们家也小小庆祝一下!明明,你快把东西拿出来!”

    她声音洪亮,眼神热切地落在儿子那个鼓囊囊的挎包上。

    阳光明应了一声,打开那个沉甸甸的军用挎包,拉链发出轻微的“嘶啦”声。

    他先掏出那个用旧报纸仔细包好的、厚厚一叠钞票,然后将各种花花绿绿、印着不同图案和文字的票证,分门别类地放在桌面上。

    昏黄的灯光下,那一小叠用牛皮筋扎好的钞票,两张十元“大团结”,一张五元,三张一元,一张五角,一张一角,还有那叠散发着淡淡油墨和纸张气息的票证,静静地躺在斑驳的桌面上。

    它们像一块沉甸甸的磁石,瞬间吸走了屋内所有的目光和呼吸。

    张秀英、阳永康、阳光辉、李桂花,连懵懂的壮壮似乎都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带着油墨香气的寂静,暂时安静下来,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堆东西。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灯泡钨丝发出的细微嗡嗡声和壮壮轻微的呼吸声。

    阳光明拿起那叠用牛皮筋扎好的钞票,解开,崭新纸币特有的、略带韧性的“沙沙”声在静默中格外清晰。

    他手指灵活地捻出五张一元面额的纸币。那崭新的纸片在昏黄的灯下泛着微光,透出一种令人心安的崭新气息。

    他走到母亲张秀英面前,双手递了过去。

    “妈。”他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履行承诺的郑重,“讲好的,每个月五块生活费。您收好。”

    张秀英看着递到眼前的五张崭新的“工农兵”,愣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随即,她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鼻翼翕动。

    她下意识地在洗得发白、沾着几点油渍的围裙上用力擦了擦双手,仿佛怕手不干净玷污了这崭新的票子。

    然后,才伸出微微发颤的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指尖触碰到那光滑挺括的纸面时,甚至轻轻瑟缩了一下。

    五张薄薄的纸片,此刻在她手里却仿佛有千斤重。

    那崭新的触感,那清晰的工农兵图案和“壹圆”的字样,是她大半辈子在织布机前佝偻着腰、熬红了眼、听着震耳欲聋的机杼声才能换来的血汗凝结。

    如今,儿子上班才一个月,就这样实实在在地交到了她手上!

    她紧紧攥着这五块钱,一股巨大的暖流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她赶紧低下头,掩饰地吸了吸鼻子,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滚烫的棉花,哽咽着,半晌才发出声音,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抑制不住的颤抖:

    “好……好!我们家明明……懂事了!真真懂事了!”

    她抬起头,眼圈已经通红,但那红晕里透出的,是前所未有的欣慰和满足,像干旱的土地终于迎来甘霖。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五块钱折好,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然后,撩起外衣下摆,手指摸索着,塞进了贴身缝在内衣口袋里的、那个同样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小布包里。

    仿佛这样,才能确保这份来自儿子的、沉甸甸的心意与信任万无一失。

    李桂花在一旁看着,眼神复杂。有对这笔钱的羡慕,但更多的是对婆婆此刻巨大情绪波动的理解。

    她太知道这五块钱对操劳了一辈子、精打细算了一辈子的婆婆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钱,是儿子长大成人的证明,是生活重担被分担的希望。

    接着,阳光明开始整理那些花花绿绿的票证。

    他把那两张印着肥皂图案的肥皂票和那一斤豆腐票单独放在一边。

    然后,拿起那叠粮票——印着饱满稻穗图案的“魔都市粮票”,总计二十七斤。

    他数出十八张一斤面额的粮票,同样双手递给张秀英。

    “姆妈,粮票。这十八斤是给家里的。”他解释道,语气自然,“剩下九斤,我留着自己用。单位食堂吃午饭要用掉大部分,偶尔……可能在外面和同事吃顿点心,也要留点。”

    他说得坦诚,这也是事先和家里商量好的,大家都理解。

    张秀英接过那厚厚一叠粮票,这次动作自然了许多,脸上依旧带着满足的笑容:

    “好格好格!应该的!你在外面也要吃饱!别省着!”

    她捏着粮票,感觉像是捏住了家里的口粮保障。

    然后,阳光明将剩下的票证——那半斤肉票、半斤糖票、半斤油票、一斤鸡蛋票,以及那四张最珍贵的、淡黄色底子印着齿轮麦穗图案的“魔都市日用工业品购货券”——全部推到了桌子中央。

    “这些。”他看着父母兄嫂,目光平静而坦然,“有肉票、油票、糖票、鸡蛋票,还有工业券,我自己派不上用场,全部交给家里,由妈统一安排。”

    他的语气平淡而坚定,仿佛交出去的不是稀缺的生存资源和购买“大件”的资格,而只是几张小纸片。

    然而,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在小小的前楼里激起了更大的波澜,比刚才递钱时更甚。

    “全部……交给我?”

    张秀英看着桌上那堆花花绿绿的票证,尤其是那四张淡黄色的工业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原以为儿子最多上交一部分生活必需的票证,工业券这种能买暖水瓶、脸盆甚至缝纫机的“硬通货”,年轻人总会有点自己的想法,比如存着买块手表或者自行车零件。

    她甚至在心里盘算过怎么开口跟儿子商量匀出一两张。

    连一直沉默得像块磐石的阳永康,目光也深沉起来,从票证上缓缓移开,落在小儿子的脸上。

    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带着深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他夹着“喇叭筒”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李桂花更是眼睛发亮,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紧紧盯着那四张工业券,仿佛已经看到了崭新的白底蓝花搪瓷脸盆和固本肥皂在向她招手。

    阳光辉抱着壮壮,也伸长了脖子看着,憨厚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嗯。”阳光明点点头,神情坦然,没有一丝犹豫,“我在厂里有食堂,用不着这些。家里人多,开销大,妈安排最妥当。”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温暖的体恤,“以后要是家里买了啥好东西,我跟着沾光就行。”

    这话说得实在又熨帖,像一股暖流瞬间淌进张秀英的心窝。

    她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口直冲四肢百骸,眼眶又热了,鼻头酸酸的。

    她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声音带着哽咽后的爽朗:“好!好儿子!你放心!妈心里有数!该用的用,该攒的攒,绝对不会浪费你的心意!”

    她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当家主母的郑重承诺。

    她伸出手,郑重地将桌上所有的票证拢到一起,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刚出生的婴儿。

    然后学着刚才收钱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折好,同样塞进了那个贴身的小布包。

    那小布包瞬间变得鼓囊囊、硬邦邦的,紧贴着她的胸口,传递着一种温热而实在的、前所未有的富足感和安全感。

    那感觉,比任何金银都让她踏实。

    “好了好了!菜真要冷了!”张秀英收好票证,像是卸下了一桩巨大的心事,浑身轻松,声音也重新变得洪亮有力,“快坐下吃饭!今天有酱鸭!明明你多吃点!这可是我们家里顶顶好的东西了!”

    她不由分说地按着儿子的肩膀,让他坐下。

    一家人终于围坐下来。

    昏黄的灯光下,那盘酱鸭成了当之无愧的主角,油亮的深褐色在灯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张秀英第一筷就精准地夹了一块最大、连皮带肉、油光锃亮的鸭胸肉,稳稳地放进了阳光明的碗里。

    “快尝尝!妈特意留的,酱香入味!烂糊了!”她殷切地看着儿子,眼神里的宠爱几乎要溢出来。

    阳光明夹起那块沉甸甸的鸭肉送入口中。浓郁的酱香、鸭肉特有的鲜香混合着微微的咸甜,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霸道地占据了所有味蕾。

    鸭皮弹牙有嚼劲,鸭肉紧实而不柴,滋味醇厚悠长。

    这味道,带着人间烟火的质朴和母亲毫不掩饰的偏爱,比前世那些精致的料理更让他心头踏实、温暖。

    “嗯,好吃!”他由衷地赞道,声音带着满足。

    “好吃就多吃点!”张秀英笑容满面,仿佛得到了最高褒奖。

    她又给丈夫夹了一块鸭腿肉:“老头子,你也吃!”

    给大儿子夹了一块带脆骨的:“光辉,辛苦!”

    最后挑了一块没什么骨头的鸭肉,小心地吹了吹,喂到孙子壮壮嘴里:“壮壮乖,吃肉肉!”

    李桂花也赶紧起身,殷勤地给大家盛着碗里黄澄澄、散发着玉米清香的玉米糊糊。

    简单的晚餐,因为那盘难得的酱鸭和刚刚发生的一切,吃得格外香甜,气氛融洽而温馨。

    咀嚼声,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张秀英满足的叹息和李桂花偶尔压低的笑语,交织在一起。

    酱鸭的咸香、炒蛋的油润、鸡毛菜的清爽、玉米糊的甘甜,混合着一种名为“希望”的气息,填满了小小的前楼。

    饭吃得差不多了,碗里的菜也见了底,只剩下一点酱汁和碎屑。

    张秀英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种当家主母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对于她来说,真正的“家庭会议”现在才开始。票证在手,如何规划,是今晚的重头戏。

    “好了,票证都收好了,钞票也拿到了。”

    她环视着家人,目光最终落在丈夫阳永康脸上,带着请示的意味,“老头子,你看,明天礼拜天,我们该去买点啥?票证捏在手里,要派用场才叫票证。”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那个鼓囊囊的小布包。

    阳永康慢条斯理地放下喝糊糊的粗瓷碗,碗底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用粗糙的手指抹了一下嘴角沾着的糊糊。

    然后拿起桌上那根自卷的“喇叭筒”,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劣质烟味立刻在小小的、充满食物余香的屋子里弥漫开来,带着一种粗粝的现实感。

    烟雾缭绕中,他沉缓地开了口,声音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和深思熟虑后的沉稳:“先讲紧要的。”

    他看向张秀英,烟雾从他口鼻间缓缓逸出,“煤球票还有几张?不够要买。盐、酱油、醋,家里还剩下多少?油瓶呢?空了没?”他问的都是维系日常运转的命脉。

    “煤球票还有三张,四十斤一张的。”张秀英立刻汇报,对这些家底烂熟于心,“盐还有小半罐,酱油瓶底快露出来了,醋倒是还有半瓶。油……”

    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奈,“这个月用油多,油瓶早就空了,这半斤油票捏在手里好些天了,就等明天去灌呢!我看过了,菜场旁边的油酱店,新到了一批菜籽油,闻着蛮香,不知道赶得及排队不。”她看向李桂花,眼神里带着任务。

    “嗯。”阳永康点点头,烟头的红光在昏暗中一闪一闪,“油最要紧,明天天不亮就让桂花去排队。煤球、盐、酱油,也要补上。”

    他转向大儿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配,“你辛苦点,油买好就赶去煤球店,别耽搁。盐和酱油让秀英去买肉时顺便带回来。”他知道副食品店和油酱店往往挨着。

    “晓得了,爸!”李桂花立刻应承,声音干脆。能去采购这些“大权在握”的物资,她干劲十足,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再讲讲票证。”阳永康的目光转向妻子胸口,仿佛能穿透衣服看到那小布包里花花绿绿的纸片,“肉票,糖票,鸡蛋票,豆腐票……这些,你看怎么安排?”他把具体调配权交给了妻子。

    张秀英早已成竹在胸,语速快而清晰:

    “肉票明天肯定要去买掉!天这么热,放不起!

    我看好了,买肋条,稍微肥点,回去熬点猪油,油渣炒青菜也香!

    糖票也买掉,家里白糖一点都没了,烧菜都不方便。鸡蛋票……”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我想留到月底,万一有什么事体,或者壮壮嘴馋,蒸个蛋羹也好。豆腐票,明天买肉时顺便买块豆腐回来,烧个汤,清爽。”

    她的安排兼顾了当下改善和长远储备。

    “嗯,可以。”阳永康点点头,表示认可,烟雾随着他的动作飘散,“肥皂票两张,正好买两条固本肥皂回来。家里肥皂头是该换了,洗衣服都不起沫。”

    他瞥了一眼墙角脸盆架上那块已经薄得像纸片、勉强捏在一起的肥皂头。

    “是的!”李桂花立刻接口,带着点急切,“我明天一起买回来!保证买最新鲜日期的!”她仿佛已经闻到了新肥皂那股好闻的碱香味。

    讨论完这些日常消耗品,气氛稍稍凝重了些。

    昏黄的灯光似乎也暗了一分。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聚焦到了张秀英的胸口——那每个季度多出来的四张最珍贵的工业券所在的位置。

    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是改善生活的关键钥匙。

    张秀英下意识地又按了按胸口那个鼓囊囊的小布包,仿佛能感受到那四张淡黄色纸片坚硬的分量。

    她看向丈夫,眼神带着征询和一丝期待:“老头子,这工业券……你看怎么办?每个季度多出四张呢!派啥用场顶顶合算?”她把决定权再次抛给一家之主。

    阳永康沉默地抽着烟,劣质烟草燃烧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烟雾在他刻满风霜的脸上盘旋、缭绕,模糊了他深刻的皱纹,却掩不住眼神里的凝重。

    他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狭小拥挤的前楼:

    斑驳掉漆的五斗橱顶上,那只深褐油亮、象征过巨大荣耀的金华火腿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空荡荡的灰尘印记;

    角落里的竹壳暖水瓶,瓶胆上那道不易察觉的细纹,此刻在灯光下仿佛格外刺眼;

    洗脸架上的搪瓷盆,盆底早就已经打满了补丁,边缘处还磕掉了几小块白瓷,露出黑色的底胎,用久了已经开始泛出锈迹;

    墙上挂着的毛巾,边角已经磨出了毛边,颜色也洗得发灰发白,像蒙着一层永远擦不掉的旧痕……

    需要添置的东西太多了。

    每一张工业券都金贵无比,像一块块沉重的砝码,压在心头。用在哪里都似乎不够,都是一种割舍。

    “暖水瓶。”阳永康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打破了沉默,“瓶胆裂了,不换不行,夏天根本存不住热水,开水倒进去变温吞水。买只新胆,工业券应该要……半张?具体明天去看看。”

    这是最迫切、最影响生活质量的必需品。他想起每天早起想泡杯热茶,水却温吞的懊恼。

    张秀英连连点头,语气急切:“是的是的!我也这么想!这是顶顶要紧的!半张工业券,再贴点钞票,肯定够了。”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新暖水瓶胆装进旧壳子里,重新冒出腾腾热气的样子。

    “还有。”阳永康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只边缘掉瓷的搪瓷脸盆上,那露出的黑底锈点像一个个丑陋的伤疤,“那只面盆,底上掉瓷的地方,我看要锈透了。再不换,漏起来麻烦。买个新的,大概也要一张工业券。”

    搪瓷脸盆是家家户户的脸面,掉瓷露黑,总显得寒酸落魄。他想起每天洗脸时看到那黑点的不舒服。

    “哦哟,对!我差点忘了!”张秀英拍了下额头,带着懊恼,“是不能再拖了!新脸盆,白底蓝花的,看着就清爽!一张券,值!”她想象着新脸盆白亮亮的样子,脸上露出笑容。

    这样算下来,暖水瓶胆和搪瓷脸盆,一张半的工业券就花出去了。桌上那点微弱的轻松气氛似乎也随之消散了一些。

    李桂花看着婆婆和公公,嘴唇动了动,脸上露出犹豫和期待交织的神色。

    她终于忍不住插话,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爸,妈,那……那剩下的两张多工业券,再加上光辉这个月发的,还有以前攒下的……我们……我们想扯块‘的确良’料子……”

    她声音越说越小,脸微微发红,像是怕被拒绝,“不是我想要,是……是光辉那件上班穿的卡其汗衫,胳膊肘都磨得发亮了,补丁打上去也不好看……他好歹也是二级工……”

    她的目光瞟向丈夫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肘部明显变薄发亮的旧衣服,带着心疼。

    阳光辉没想到媳妇会提这个,黝黑的脸膛瞬间涨得通红,像块烧红的烙铁。

    他连忙摆手,声音有些窘迫:“不要不要!我衣服蛮好!还能穿!工业券攒着,买要紧东西!”

    他拉了拉自己的袖子,试图遮住那磨薄的地方,动作笨拙而局促。

    张秀英和阳永康对视了一眼。儿媳妇的心思,他们懂。

    阳光辉是二级钳工,天天跟冰冷的钢铁和油污打交道,一件体面的、结实的工作服确实重要。

    而且“的确良”这种新式料子,挺括、耐磨、不易皱,还不怎么褪色,在这个蓝灰工装一统天下的年代,绝对是时髦又实用的好东西。穿上它,人也显得精神,但工业券实在太金贵了。

    “光辉衣裳是该做件新的了。”张秀英先开了口,语气带着体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权衡,“上班见到领导,穿得破破烂烂也不像样。‘的确良’……是贵点,布票也费,但耐穿,算下来也合算。”她看向大儿子,眼神温和。

    阳永康依旧沉默地抽着烟,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他的表情。

    他看了看大儿子身上那件寒酸的旧衣,又看了看小儿子身上那件熨烫得笔挺、象征着干部身份的“的确良”衬衫。

    那鲜明的对比,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想起大儿子每天早出晚归,在车间里挥汗如雨的样子。

    半晌,他重重地点了下头,烟灰簌簌落下,在桌面上散开一小片灰烬。

    “嗯。扯吧。”他只说了两个字,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力量,“光辉是该有件像样的衣服了。剩下这点工业券,加上你们自己发的,够扯多少算多少。料子你们自己挑。”

    这是对长子长媳的体恤,也是对家庭未来的投资——一个体面的工人,意味着更好的发展可能。

    “谢谢爸!谢谢妈!”李桂花喜出望外,声音都带着雀跃的颤音,脸上瞬间绽开笑容,眼睛亮晶晶的。

    阳光辉搓着粗糙的大手,憨厚地笑着,眼里是感激和一丝被认可的激动,黝黑的脸上泛着光。

    阳永康掐灭了烟头,那点微弱的红光在桌沿被用力摁熄,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带着一种决断后的轻松。

    “票证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他一锤定音,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明天,光辉要加班。”

    他看向大儿子,阳光辉点点头,“桂花早点去排队买油、买煤球、买盐、酱油。秀英你去买肉、买糖、买豆腐。我在家带壮壮,顺便修理一下桌椅。”他指了指墙角一张有点摇晃的凳子,“明明……”

    他顿了顿,看向小儿子,语气温和了些,“你自己安排。忙了一个礼拜,也歇歇。”

    “晓得了!”一家人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对明天的期待和对当家人决定的服从。

    小小的前楼里,昏黄的灯光下,一场关于生计与希望的“家庭会议”落下帷幕。

    空气中弥漫的,除了饭菜的余香和劣质烟草的辛辣,还有一种对即将到来的、可以触摸到的、小小改善的憧憬。

    那四张工业券,像四颗种子,已经悄然埋进了每个人的心里,等待着生根发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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