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没担当的王铁汉
十点钟,医院走廊尽头那口巨大的白色挂钟“咔嚓”一声,金属指针重合的瞬间,像有一把钝锈的剪刀剪断了最后一根细线。
医生戴着浅蓝色口罩,站在病房门口:“病人准备手术吧,现在就推过去。”
短短的一句话,就如同钉子一般,一颗接一颗敲进顾晓秋的脊椎。
她眼前猛地一黑,只觉得膝盖发软,整个人几乎要跪下去,可手指却被更细小的力量死死扣住——来娣。
来娣被换到那辆窄得可怜的移动床上,床单是漂过无数次的旧白,边角磨得起了毛,像被啃噬的骨茬。
她整个人陷进去,小小一只,像被抽掉棉絮的布娃娃,脸色却白得晃眼,衬得额前那几根枯黄的碎发都成了刺目的黑。
她的眼睛原本圆而亮,此刻却盛满了两汪死水,瞳孔里晃着天花板一条一条的日光灯,像冰层裂开的纹路。
“娘……娘……”
那声音从干裂的唇缝里漏出来,轻得像羽毛,却带着锯齿,锯得顾晓秋心口发颤。
来娣毕竟还小,别的话也不会说,其实孩子现在很是恐慌,虽然不知道这些人要带着自己干什么,但是她也感觉到害怕了。
顾晓秋的泪早已在眼眶里盘旋。
来娣的睫毛抖得像风中蛾翅,她努力睁大眼,想把母亲的样子最后一次刻进脑子里。
“怕怕……怕怕……”
走廊两侧原本忙碌的白大褂不约而同慢下脚步,有人别过脸去,有人抬手假装揉眼,把镜片后面的湿意偷偷抹掉。
空气里全是消毒水味,辣得人眼眶发疼,却盖不住那股浓重的、从人心里翻出来的苦。
顾晓秋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撕成两瓣:
一半想扑过去,把孩子抱起来就跑,跑出医院,跑出城市,跑到没有“手术”两个字的地方;
另一半却死死钉在原地,钉在顾辰远昨晚那句低沉的交代里——
“姐,明天无论多怕,你都不能垮,来娣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她狠狠用袖口抹了一把脸,布料粗糙,把皮肤擦得生疼,可眼泪像坏了龙头的管子,刚擦完又涌出来,混着鼻涕,亮晶晶地挂在下巴。
她管不了狼狈,弯腰把额头抵在来娣的额头上,母女俩的刘海被汗水与泪水黏在一起,像两株被暴雨砸弯的细草。
“没事的……有娘和舅舅在……你一定会好好的……”
她一遍遍重复,仿佛多说一次,就能让这句谎言长出翅膀,飞进手术室,落在无影灯下,替孩子挡掉所有刀子。
来娣有些似懂非懂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舅舅,舅舅正一脸关切的看着她。
移动床开始向前滑动,轮子发出“吱——呀——”的悠长呻吟,像老旧棺材盖被推开的声音。
顾晓秋被迫松手,指尖从来娣的掌心一点点滑出,像退潮时沙滩上的脚印,被海水一寸寸吞没。
她下意识追着跑了两步,却被护士轻轻拦住:“家属请留步,里面有无菌要求。”
那道声音礼貌、温和,却像一堵透明的玻璃墙,把母女俩从此隔成两个世界。
来娣被推进手术室,忽然拼命抬头,脖子上的青筋细若蚯蚓,她冲着人群最后方喊了一句:“娘——!舅舅——”
她其实根本看不到自己娘和舅舅了,但还是凭着本能,喊了出口。
手术室门,两扇对开的淡绿钢板,中间一条缝,细得连张纸都塞不进,却像刀口,把里外切成两个世界。
顾晓秋不停的往手术室里面看,鼻尖蹭在冰凉的金属门上,蹭得发红,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她却不肯离开,好像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离来娣近一些一般。
顾辰远站在她身后半步,也在痴痴的看着。
老式挂钟挂在门框正上方,玻璃罩裂了一条蜈蚣脚似的缝,秒针每跳一格,都发出“哒——哒——”的长音,像钝锯子在锯骨头。
两个小时,一百二十分钟,七千二百下,顾晓秋在心里数得清清楚楚。
她数到七千一百九十八下时,走廊尽头忽然涌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像乱石滚下山坡,打破死寂。
王铁汉带着他家老娘、两个妹妹呼啦啦涌了过来,把走廊塞得满满当当。
人还没站稳,王铁汉便问:“开始手术了?来娣多久出来?”
声音撞在瓷砖墙上,又弹回来,震得顾晓秋耳膜嗡嗡作响。
顾辰远缓缓回头,眼神像两把刚磨过的手术刀,冷光一闪:“你还知道来啊?”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的颤音,“都进去半天了!”
王铁汉被噎得脖子一粗,讪讪地往前凑,也想学顾晓秋趴门缝,可那门缝太窄,他脸盘又大,一贴上去,只看见自己呼出的白雾,啥也瞧不见。
他心里更虚,回头瞄见顾晓秋——她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身子贴在墙边,像一张被雨水泡软的纸,眼泪把前襟湿得透透的。
他心口莫名抽了一下,往前蹭两步,放低声:“晓秋,你别哭,来娣她不会有事的……”
话音未落,顾晓秋像被戳破的水囊,眼泪“哗”地更凶了,吧嗒吧嗒砸在地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来娣她……进去好久了,我、我好害怕!”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指抠着墙壁,指甲缝里全是白灰。
王铁汉心一软,伸手就要去揽她肩膀。
就在指尖刚碰到她单薄的病号服时,顾辰远猛地抬手,“啪”一声脆响,把那只手狠狠扇开。
“别碰我大姐!”
他往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雷滚在云层里,“我让你问的你问了吗?”
走廊瞬间安静,连挂钟的“滴答”都被衬得放大。
王铁汉缩回手,掌心火辣辣地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我问了……是不是误会?”
他嗫嚅着,眼神飘忽,不敢对上顾辰远的视线。
昨晚,他确实室问了,但是到最后也没有胆子把“针”的事情问出来,只是含含糊糊说了句“来娣住院了”。
顾辰远盯着他,目光像X光,一层层透视,把他那些小算盘、小懦弱、小侥幸照得纤毫毕现。
“你应该没问吧?”
顾辰远轻轻吐出这句,声音低得近乎温柔,却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王铁汉佯装出的镇定。
王铁汉张了张嘴,嗓子眼里只冒出干涩的气音。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身的膘,在顾辰远面前轻得像鸡毛,风一吹就散。
他确实不是什么“坏男人”,可这一刻,他宁愿自己坏得彻底——至少坏得理直气壮。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句反问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顾晓秋贴着墙,慢慢滑坐下去,抱住膝盖,把脸埋进臂弯。
她的哭声闷在布料里,像远处传来的小兽哀鸣。
挂钟依旧“滴答、滴答”,每一声都在提醒:
门里,刀锋正在游走;
门外,有人被良心一寸寸凌迟。
可是说他是好男人吧,这个家伙又是个孬种,一遇上他娘,那就是个废物点心。
"我问了,我娘她们......真的啥都没做。"
王铁汉硬从牙缝里挤出这句,声音像钝锯割木头,吱吱呀呀,锯得他自己耳根子先红了一大片。
他不敢抬眼,只把视线钉在顾辰远衣服的第三颗扣子上,仿佛那扣子是枚钉子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们全家了?"
顾辰远抬手,指头笔直戳向手术室门顶那盏猩红的"手术中"灯,
"来娣进去两个多小时了,到现在还没出来,你觉得我有闲心跟你玩诬陷呢?"
话音不高,却冷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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