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烟湖归客 恶念生

丹枫岛战事终了，烟霞渐散，那处血染滩涂的纷争暂歇，往来于岛礁间的渔猎之辈亦陆续归返落霞坞。

这归人中，便有那带伤的刘癞子。

他本就结怨甚多，此次赴丹枫岛夺宝，原想捞些好处，却不想半路遭人围杀。

三五一伙的恶徒联起手来，若非他早年积攒下些家底，藏了几张护身符箓与些许疗伤丹药，怕是早已成了烟霞湖底的枯骨。

此番狼狈归返落霞坞，在自家破舍养了两日，外伤虽见轻，可心口那股子恨意与惊悸，却半点未消。

刘癞子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椅上，摸了摸脸上新添的疤痕，那是被人用刀划破的，至今仍隐隐作痛。

他这辈子横行落霞坞，向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何曾吃过这等大亏？

越想越气，胸中郁气翻涌，只觉非寻个由头泄愤不可。

落霞坞这地方，依着烟雨湖而建，水汽常年弥漫，人心也多半如这湖雾般难测。

在这里讨生活的，多是些刀头舔血的亡命徒，或是心怀叵测的修士。

刘癞子能在此立足，靠的便是狠辣——心中不快，便要见血；

见血方能平怒，这是他多年来的信条。

一念及此，便忆起赵老鬼昔日提及之人。

云逍。

那赵老鬼，如今早已成了烟雨湖中的鱼食，还是他刘癞子眼睁睁看着被推下水的。

当初赵老鬼提过云逍，说那小子虽是初来乍到，却有些手段，性子又偏沉稳，倒像是块难啃的骨头。

彼时刘癞子未放在心上，如今郁气难平，这名字却如附骨之蛆般钻上心来。

杀赵老鬼的仇，自然算不到云逍头上，可眼下要寻个“出气筒”，云逍倒成了合适的目标。

只是赵老鬼已死，要动云逍，总得寻个帮手。

刘癞子眯起眼，脸上麻子因阴狠而挤作一团——他惯用的伎俩，便是寻那目标的“好友”，以灵石相诱，让其反戈一击，再设下陷阱取人性命。

此法在外或许难成，可在落霞坞这地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便是铁律，灵石的分量，往往比所谓的交情重得多。

想当年，云清玄便是栽在这招上——他刘癞子寻到与云清玄相熟的赵老鬼，许了三枚灵石，便让赵老鬼将云清玄诱入他布好的迷阵，最终血溅当场。

如今这法子，正好再用在云逍身上。

只是该寻谁呢？刘癞子对云逍不甚了解，可落霞坞就这么大，总有知晓他底细的人。

刘癞子于白日间奔走，寻了数位旧识探问，不多时便得了消息，亦寻到了合适人选。

这云逍交友不慎，偏与钟万仇那般人物走得近。

说起钟万仇，落霞坞谁人不知？

那是个出了名的亡命徒，腰间常悬一柄锈刀，眼里只认灵石与性命，寻常修士见了他都要绕着走。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的便是钟万仇这等无牵无挂、敢搏命的角色。

找他，准没错。

夜色如墨，烟雨湖的水汽带着湿冷的风，卷过落霞坞的街巷。

刘癞子裹紧了身上的旧袍，避开巡逻的坞卫，来到钟万仇那处简陋的院门前。

“咚——咚咚——”

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几分急促。

院内沉默片刻，随即传来一阵窸窣响动，想来是有人起身。

片刻后，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道警惕的目光从缝中透出，正是钟万仇。

他手里悄捏着一张水箭符，符箓上灵气微闪，显然是做好了搏杀的准备——这落霞坞的夜里，敲门的未必是客，更可能是索命的鬼。

“是你？”钟万仇见门外是满脸麻子的刘癞子，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里满是不耐。

刘癞子的名声在落霞坞臭得很，阴险狡诈，手段狠辣，没人愿与他扯上关系。

刘癞子左右瞥了瞥，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朝院里努了努嘴：“钟兄弟，深夜来访，是有发财的路子，进去说？”

钟万仇眸色微动，握着符箓的手松了松。

他本想直接拒了，可“发财”二字入耳，又让他犹豫——他这破院月租不菲，手里的灵石早已见了底，正愁没进项。

稍一沉吟，他侧身让开：“进来吧。”

两人进了屋，屋内陈设简陋，一张破桌，两条长凳，连盏像样的油灯都没有，只点着一根微光摇曳的蜡烛。

钟万仇没招呼茶水，就这么与刘癞子隔着桌子对坐，气氛有些凝滞。

刘癞子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压得极低：“钟兄弟，你说这世上，是灵石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钟万仇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锈刀的刀柄，那刀虽不起眼，却是他赖以生存的法器。

他抬眼看向刘癞子，语气冷硬：“自然是性命重要。”

刘癞子见他这般警惕，反倒笑了，露出一口黄牙：“那若是旁人的性命呢？”

“那便灵石重要。”钟万仇几乎脱口而出，眼中没有半分迟疑。

在落霞坞待久了，谁还会把旁人的命当回事？

刘癞子笑得更欢了，身子前倾，凑近了些，声音如同毒蛇吐信：“那你说，是云逍的性命重要，还是灵石重要？”

“云逍？”钟万仇微怔，随即反应过来，眸色一沉，“你要动他？”

刘癞子这等人物找上门，除了杀人夺财，还能有别的事？

若真是好事，他早该去找云逍，而非绕到自己这里。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刘癞子摇了摇手指，脸上堆起虚伪的笑，“这哪能叫‘动’？不过是助他脱离落霞坞这苦海罢了。”

“呵。”钟万仇毫不掩饰地发出一声讥笑，显然不信他这套说辞。

刘癞子见状，也不再绕弯子，摊了摊手：“痛快说吧，要多少灵石，你才肯出手？”

钟万仇直视着刘癞子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有赤裸裸的算计。

两人对视片刻，钟万仇放在桌上的右手食指与拇指轻轻搓了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想让我出手，需添些彩头。”

“事成之后，额外奉送三枚灵石，如何？”刘癞子说得干脆。

三枚灵石，够缴三个月的房租了，在他看来，足够让钟万仇动心。

钟万仇果然眼中一亮，却未立刻应下，而是追问：“具体怎么算？”

“计划简单得很。”

刘癞子压低声音，将盘算好的说辞托出，“你只需将云逍诱至烟雨湖的落阳岛，我已在那处设下埋伏，届时我出手取他性命，搜出的财物三七分账，我七你三，再另加那三枚灵石，如何？”

钟万仇眉头一挑，语气果决：“五五分。我既出面诱他，届时也需动手牵制，凭什么只拿三成？”

刘癞子略一思忖，便点头应了：“好！便依你五五分。”

在他眼里，云逍不过是个练气初期的修士，身上能有多少宝物？

多分两层，顶天了也就几枚碎灵石的差距，犯不着在此处纠结。

“何时动手？”钟万仇追问。

“明日一早。”刘癞子眼中闪过狠厉，“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夜长梦多。”

“可。”钟万仇应下，“我明日一早就去寻他，地点便定在落阳岛？”

“正是。”刘癞子起身，又叮嘱道，“此事切记保密，若走漏风声，莫说灵石，你我性命都难保住。”

钟万仇挥了挥手，不耐烦道：“知道了，你快走吧，别在我这惹人耳目。”

刘癞子也不多留，嘿嘿一笑，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院子。

待他走后，钟万仇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望着桌上摇曳的烛火，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次日清晨，烟雨湖的雾气尚未散尽，带着湿润的凉意漫过街巷。

云逍正在院中修行，他指尖凝出一缕清冽灵气，灵气在指尖化作一枚晶莹的水珠，随着他心念一动，水珠“嗖”地射出，稳稳落在前方的青石板上。

“噗——”

水珠入石，竟生生凿出一个光滑圆溜的小洞，石屑微溅。

云逍收回手，看着石板上的小洞，眼中露出几分满意。

这“凝水指”乃是他修行的基础术法，几日勤修下来，施展时已无半分滞涩。

更无先前的刺痛感，反倒是灵气化作水珠射出时，丹田内的灵力流转愈发顺畅，隐隐有畅快之感。

他如今已是练气四层修为，灵气储量较之初时丰沛不少。

以这凝水指的消耗来看，即便是接连施展战斗，也足以支撑很久。

丹田灵气亦不会枯竭，毕竟水系术法本就耗灵平缓，加之他修行的《清水碧波诀》最擅滋养灵气，续航自是非同一般。

正待他准备再试一次，院外忽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节奏沉稳，不似急客。

云逍心中微动，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雷击符。

那是他前些日子买的护身符箓，此刻仍安稳藏在衣襟内。

确认符箓在身，他才缓步走向院门，将门栓拉开。

门外站着的，竟是钟万仇。

自两人相识以来，钟万仇从未踏足过他这小院，今日突然来访，倒是让云逍有些意外。

“钟兄？何事寻我？”云逍侧身让他进来，语气带着几分疑惑。

“确有一事。”钟万仇脸上挤出几分笑意，只是那笑容落在云逍眼中，总觉得有些不自然。

“进屋说吧。”云逍将他领进院内，又引着他到厅堂坐下。

他先前布下的几处警戒法阵早已关停，免得误伤了来客。

与那赵老鬼一进门便东张西望的德性不同，钟万仇进了屋，便老老实实坐在长凳上，目光落在桌上的茶具上，竟似有些出神。

云逍取了今年的新茶，用温水冲泡，茶叶在杯中翻滚舒展，清香渐散。

他将茶杯推到钟万仇面前，也不急着追问，只静静等着。

沉默在茶香中蔓延，过了好一会儿，钟万仇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云逍，还记得你我是如何相识的吗？”

“自然记得。”云逍点头，正要细说，却被钟万仇打断。

“那时我爹娘刚去没多久，我偏不信命，独自驾着破船入了烟雨湖。”

钟万仇望着杯中浮沉的茶叶，眼神有些飘忽，“不想遇上湖中最烈的风暴，船翻人晕，等醒来时已被浪冲到岸边，是你救了我，还分给我半袋干粮，两张避水珠符。”

云逍见他神色异样，收敛了笑意，微微颔首：“些许小事，钟兄不必挂怀。”

当日情景他亦记得清楚，钟万仇那时浑身是伤，气息奄奄，若不是碰巧被他遇上，怕是真要曝尸荒野。

钟万仇闭了闭眼，似在做什么决断，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语气也沉了下来：“刘癞子要杀你。”

云逍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面上却未露惊色，只静静听着。

钟万仇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他许我灵石，让我引你去落阳岛设伏。不过……”

他抬眼看向云逍，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咱兄弟俩联手，将这恶贼除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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