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解脱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了那张床上，聚焦在了江东城的身上。
相比于女人们温和的伐毛洗髓，朱果那磅礴的药力，在江东城久病孱弱的身体里，掀起了狂涛骇浪！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从江东城喉咙里挤出。
他那本就苍白如纸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紧接着转为一种诡异的紫青色。
额头上，脖颈上，一根根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在他皮肤下狰狞地扭动，看起来分外骇人。
“东城！”
“大哥！”
王秀芝和楚空青骇然失色，惊呼着就要扑上去。
“别动他！”江白一把拦住两人，沉声道，“这是药力在给他重塑筋骨，是好事！”
话音刚落，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味，猛地从江东城身上散发出来。
只见一层层黏腻、漆黑的油垢，正不断地从他全身的毛孔中被强行逼出，很快就将他身下的被褥染得污秽不堪。
这剧烈的反应，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
当那骇人的紫青色终于从江东城脸上褪去，当他身上不再渗出污垢时，房间里那股腥臭味也诡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清香。
床上的江东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早已浸透了衣衫，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可他整个人，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原本因为久病而塌陷的脸颊，此刻变得饱满红润。
那双因为瘫痪而黯淡无光的眼睛，此刻竟是神光湛湛，亮得惊人。
就连他那原本瘦削孱弱的臂膀和胸膛，此刻也肉眼可见地隆起了结实的轮廓，充满了力量感。
他活过来了！
不，这已经不是活过来那么简单了，这简直就是脱胎换骨！
“我的儿啊！”王秀芝再也忍不住，喜极而泣，一把扑到床边，握住儿子那只有力的手，泪水决堤而下。
楚空青也冲了过去，她看着丈夫那前所未有强健的模样，那双早已流干了泪水的眼眸里，再次被巨大的狂喜和希望所填满。
她捂着嘴，泪水无声地滑落，那压抑的呜咽声，听得人心都碎了。
她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丈夫的腿。
“当家的……”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无尽的期盼和一丝不敢确信的恐惧，“你的腿……你的腿……有感觉了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道惊雷，让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双被被子盖住的腿。
江东城眼中爆发出无比强烈的希望之光，那是足以将黑夜都照亮的火焰！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自己体内那股前所未有的、仿佛能开山裂石的磅礴力量。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股力量，朝着自己那双沉寂了太久的腿，狠狠地冲了过去！
他咬紧牙关，脖子上的青筋再次暴起，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滑落。
动啊！
给老子动一下！
然而，那双腿腿此刻却像两截跟他毫无关系的烂木头，依旧纹丝不动，依旧毫无知觉。
房间里那狂喜到几乎凝固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碎。
江东城脸上的希望之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
那璀璨的火焰，最终化为了一片死寂的、冰冷的灰白。
他感受着自己强健到不可思议的上半身，感受着那颗充满了活力的心脏，再对比着那双依旧毫无知觉的废腿……
这是一种何等残酷的讽刺。
希望之后的绝望，比从未有过希望，更加折磨人。
他缓缓地松开了咬紧的牙关，抬起头，看着围在床边，满脸期盼的家人，扯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没事……没事……”
他声音沙哑地安慰着众人，也像是在安慰自己，“身子……身子好了很多，已经……很好了。”
王秀芝和楚空青看着他眼底深处那一片化不开的死寂，只觉得心如刀绞，那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
……
夜深人静。
江白端着一碗清水，推开了大哥江东城的房门。
房间里没有点灯，江东城没有睡，他就那么睁着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平静地看着头顶那熟悉的房梁。
“小白，坐。”
听到推门声，他扭头看了过去，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
江白将水碗放在床头，在他身边坐下，心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江东城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咱们家，以前穷。爹走得早，娘一个人拉扯我们兄弟俩不容易。我那时候就想，一定要当个好猎手，打好多好多的猎物，让娘，让你，让空青，都过上好日子……”
“后来，我废了。我以为这个家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可我没想到，你……你比我能干一百倍，一千倍。你一个人，把这个家撑起来了，还要盖大房子，让所有人都过上了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他转过头，在朦胧的月光下，看着江白，那双死寂的眼睛里，没有了白天的绝望，只剩下一种看透了生死的坦然和欣慰。
“小白，我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个弟弟，我死而无憾。”
“哥，你胡说什么！”江白厉声打断他。
江东城却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解脱。
“你听我说完。”
“今天，吃了那神果，我的身子好了，好得不能再好了。我能感觉到，我浑身都是力气，一拳头能打死一头牛。可是……这双腿，还是废的。”
他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那毫无知觉的大腿，像是在拍打一块陌生的木头。
“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
“就像一个强壮的灵魂，被死死地锁在了一具没用的躯壳里。我每天躺在这里，看着你们在外头忙碌，看着空青为我擦屎擦尿，看着娘为我偷偷流泪……我却像个废人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感觉，比死，还难受。”
“以前，我身子弱，想死都没力气。现在，我不想再拖累这个家了，更不想再拖累空青了，她才二十二岁，她不该一辈子守着我这个活死人。”
他猛地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江白的手。
那只手，充满了力量，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祈求。
“小白，哥……求你一件事。”
江白的心，沉到了谷底。
只听江东城一字一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清晰地说道： “帮哥……解脱吧。”
“哥！你疯了？！”江白猛地站起身，想要劝说。
可当他对上江东城那双坦然、决绝、甚至带着一丝解脱和期盼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久，江白转身，默默地走出了房间，将门轻轻带上。
身后，江东城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淡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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