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早出，晚归
八月的晚风，裹挟着白日里被烈日炙烤了一整天的燥热，如同一条无形的火龙，在公社门口那片空地上肆意地打着旋儿。
热浪一波接着一波，扑在脸上，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蒸笼之中，连呼吸都变得滚烫而艰难。
张有为双手稳稳地搬着自家那把有些陈旧的小板凳，木凳腿在夯土地面上缓缓蹭出四道浅沟。
祁诗雨跟在张有为身后，手里小心翼翼地提着个煤油灯。
她那蓝布裤腿上，还沾着白天熬绿豆汤时不小心溅上的绿渍。
空地上渐渐聚满了人，大家或站或坐，脸上都带着疲惫的神情。
毕竟干活干了一整天，实在是累。
不过也没办法。
李青云说晚上有事和大家商量，就让大家来公社门口了。
“铛——铛——”
铜锣被敲响。
李青云站在磨盘上，身上的白汗衫早已被汗水浸得发黄，领口还缺了颗扣子，露出里面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
他手里攥着的铁皮喇叭在煤油灯下反着光，活像一面小铜锣。
“社员同志们！”
“今儿个中暑十一个，这不是小事！这路还没修多少呢，人就倒下了这么多，咱们得想想办法！”
李青云的声音里满是焦急与担忧，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额头上那深深的皱纹。
人群瞬间嗡嗡响起来，像是一群被惊扰的蜜蜂。
互相议论着这事情。
“我提议！”
李青云的喇叭对着大家说。
“明儿起，早上四点干到十点，下午四点干到天黑！这样能避开最热的时候，大家干活也能少受点罪。”
“那晌午头呢？”人群里有人躲在黑影里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和担忧。
“歇着！”
李青云抹了把胡子上的汗珠子。
“妇女队每天熬两回解暑汤，绿豆汤、酸梅汤管够，给大家解解暑，降降温！”
张有为感觉祁诗雨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划了一下，那细腻而又带着一丝凉意的触感，让他心里微微一颤。
她凑过来，带着薄荷皂香的气息拂过耳畔，轻声说道：“四点天还黑着呢，啥都看不见，咋干活呀……”
“黑了好！”
前排的李方言突然转身，“凉快！我打头阵，带火把去，给大家照亮！正好也能活动活动我这老胳膊老腿！”
他咧开嘴笑了笑，露出几颗有些发黄的牙齿，眼神里透着一股豪爽。
公社会计的算盘珠子“噼啪”一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这么算……每天还是十个钟头工……”
他眯着近视眼，凑近那本破旧的小本子，一笔一划地记着，“不过得分两笔账，早班和晚班的工分得算清楚……”
“老支书！”
赵寡妇突然站起来，“四点起来，谁给奶娃子喂奶？娃还这么小，饿着了可咋办哟！”
人群里炸开一片哄笑，那笑声里既有对赵寡妇问题的理解，也有对这特殊情况的无奈。
李青云的喇叭垂了下来，他挠挠花白头发，有些不知所措：“这个……这个……”
“可以这样嘛！”
祁诗雨突然开口，声音清脆而又响亮。
煤油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显得格外高大，仿佛一个顶天立地的女英雄。
“喂完孩子的妇女晚到一小时，我们多干点补上！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就该互相帮衬着。”
张有为看见李青云的眼睛亮了一下，那眼神里满是赞许。
李青云把喇叭往腰上一别，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那笔记本的边角都已经磨得起了毛。
“祁家闺女说得在理！记下来！咱村就需要这样有担当，有想法的年轻人！”
“还有啥意见？”
李青云环视四周，煤油灯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格外严肃而又庄重。
见没人吭声，他掏出钢笔在小本上重重一划，那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开始！大家齐心协力，把这条路修好！”
散会时，月亮已经爬过槐树梢，洒下一片银白的光。
张有为帮着收拾凳子，听见李青云在跟记工员交代：
“早班记六分，晚班记四分，送汤的妇女也记工分，大家都辛苦，不能亏了谁……”
祁诗雨提着煤油灯等他，灯光把她睫毛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是两把小小的扇子。
她那脸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眼神里透着一丝疲惫。
回去的路上，她突然说：“四点，我得三点就起，先把汤熬上，不然大家早上没喝的。”
张有为接过煤油灯。
“我陪你，先去把镐头磨利索。这镐头钝了，干活可费劲，早点磨好，明天干活也顺当。”
“好。”
在贫苦的世界里，陪伴就是良药。
张有为把祁诗雨送回，也回到自家院子。
听见里面传来杨小萱的咳嗽声和张善喜轻轻的哼唱：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
那歌声轻柔而又温暖。
窗纸上映着两个依偎的影子，小的正在给大的打扇子，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而又缓慢。
“善喜那丫头……”
张有为望着窗影，眼神里满是赞赏和心疼。
“自己才十二，照顾人倒有一套。小萱病了，她忙前忙后的，比大人还细心。”
张有为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纸包，那纸包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
“差点忘了，老村医给的仁丹。”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里面是六粒暗红色的小药丸，散发着辛辣的薄荷味。
“给小萱含两粒，这仁丹解暑效果可好了。”
张有为来到了妹妹张善喜的房间前。
他轻轻抬手，指尖在门板上停顿片刻，似是在平复内心的情绪，而后才轻轻叩响房门。
“善喜，是我。”
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昏黄的煤油灯光从屋内倾泻而出，映照在张有为的脸上。
张善喜那张略显稚嫩却又带着几分坚毅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喜，连忙侧身让哥哥进屋：“哥，什么事？”
张有为走进屋内，目光瞬间落在了躺在床上的杨小萱身上。
杨小萱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相比白日里的憔悴，已然好了许多。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张有为快步上前按住：“小萱，别动，好好躺着。”
“有为哥……”
杨小萱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一丝虚弱与羞涩，“我好多了，劳你挂心了。”
张有为从兜里掏出那个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纸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
“这是仁丹，现在吃。”
张善喜赶忙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粗瓷碗。
不一会，她端着水回到床边。
将水递到杨小萱嘴边，轻声说道：“小萱姐，来，把药吃了，吃了药病就好得快啦。”
杨小萱微微张开嘴，就着张善喜的手喝了一小口水，然后接过张有为递来的仁丹，放入口中。
那辛辣的薄荷味瞬间在口腔中散开，刺激得她微微皱了皱鼻子。
她咽下仁丹，对着张有为和张善喜感激地笑了笑：“谢谢有为哥，谢谢善喜，让你们费心了。”
“傻丫头，跟我们还客气啥。这两天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啥活都别干。这修路的事，有我们呢，你就安心养病。”
张善喜也在一旁附和着：“就是就是，小萱姐，你就安心躺着。等你好了，咱们再一起去田里干活，一起上山采野果。”
张有为站起身来，轻声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睡吧。善喜，你也别太累着自己，夜里要是小萱有啥不舒服，你就去喊我。”
张善喜点点头，将张有为送到门口，轻声说道：“哥，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小萱姐的。你自己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干活的，可别累坏了。”
张有为看着妹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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