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江南
烟雨朦胧的江南,宛如一幅水墨画卷在天地间徐徐展开。青石板铺就的小巷蜿蜒曲折,两旁白墙黛瓦的民居错落有致,飞檐翘角在细雨中更显灵动。
河面上笼罩着一层薄纱般的水雾,乌篷船轻轻摇曳,船娘哼着吴侬软语的小调,橹声咿呀。岸边垂柳依依,嫩绿的柳枝随风轻舞,似佳人轻抚秀发。
远处的小桥横跨两岸,古朴典雅。茶楼上飘出缕缕茶香,与空气中湿润的泥土气息交织在一起。杏花微雨中,撑着油纸伞的行人匆匆而过,留下一串浅浅的足印。
江南雨,旧梦痕
江南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七分怅惘。
青石板路被雨丝打湿,泛着温润的光,倒映着两侧白墙黛瓦的轮廓。临河的吊脚楼里,江姘婷正低头哄着怀里的婴孩。小家伙刚满周岁,眉眼像极了记忆里那个穿龙袍的男子,却有着一双清澈如溪的杏眼,此刻正攥着她的衣襟,咯咯地笑。
“阿澈,慢些笑,小心呛着。”她轻声道,指尖拂过孩子柔软的胎发。这一年来,她学会了换尿布、哄夜哭、熬米浆,昔日凤冠霞帔的皇后,如今只是江南小镇里一个普通的寡妇“江氏”。
药庐的门被推开,带着一身湿气的老神医林伯走进来,将油纸包好的药材放在案上:“今日雨大,镇上的药铺关门早,这几味得明日再配了。”
“多谢林伯。”江姘婷起身让座,目光落在他沾泥的鞋尖上,“又劳您跑一趟。”
“你这身子还虚着,阿澈又正是要照料的时候,我这把老骨头多动动才舒坦。”林伯摆摆手,看着摇篮里的孩子,眼中露出慈爱,“这小子越发壮实了,昨日抓周,竟一把攥住了那支竹笛,莫不是将来要做个乐师?”
江姘婷笑了笑,眼底却掠过一丝黯然。抓周时,阿澈最先够到的是林伯随手放的银针,后来才转向竹笛。她多希望孩子将来能做个医者,悬壶济世,远离权谋纷争,可那瞬间的选择,竟让她想起慕容冷越案头那支从不离手的玉笔。
窗外的雨势渐大,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江姘婷望着雨幕中朦胧的乌篷船,忽然想起一年前那个血色黄昏。
她被林伯从乱葬岗救回后,在这间茅庐里躺了整整三个月。伤口愈合时的痒痛,失去孩子的恐惧(那时她尚不知胎儿保住),还有得知自己容貌被易容后的茫然,日夜啃噬着她。直到腹中传来第一声胎动,她才真正生出活下去的勇气。
林伯不仅救了她的命,更给了她新生。他用祖传的易容术改变了她的轮廓,褪去了她眉宇间的凌厉,添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他教她辨识药材,教她刺绣营生,甚至为她编造了“夫亡守寡”的身世,让她能在这小镇安稳立足。
“姘婷,明日镇上有庙会,要不要带阿澈去看看?”林伯打断她的思绪,“听说来了个戏班子,唱的是京城新编的《霓裳记》。”
江姘婷的手猛地一颤。京城,那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刺得她心口发紧。她下意识地摸向脖颈处的疤痕,那里早已被细腻的肌肤覆盖,只有在阴雨天才会隐隐作痛,提醒她那场生死劫难。
“还是不去了吧,雨多路滑。”她低声道。
林伯看出她的局促,叹了口气:“你这心结,总要有解开的一天。这一年来,京中并无消息传来,想来他们早已忘了‘风染霜’这个人。”
话虽如此,江姘婷却不敢掉以轻心。上个月,镇上曾来过一队官差,追查一名“逃犯”,虽只是例行盘查,却让她彻夜难眠。她知道,只要慕容冷越还在帝位上,只要花汐那个名字还在他心头,她就永远是那个“已死”的废后,是随时可能被翻出的旧账。
深夜,阿澈在梦中哭了起来。江姘婷披衣下床,抱起孩子轻轻拍着。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她腕间那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当年被瓷片划伤的地方,林伯说这道疤去不掉,像是要给她留个念想。
她低头吻了吻孩子的额头,轻声呢喃:“阿澈,娘一定让你平安长大,永远不用知道那些肮脏事。”
可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
三日后的清晨,江姘婷抱着阿澈去河边浣纱,远远看见几个穿着锦缎的陌生人站在镇口,为首的男子身形挺拔,虽隔着薄雾,那负手而立的姿态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是他?不可能!
她猛地转身,将阿澈紧紧搂在怀里,快步躲进旁边的芦苇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捂住孩子的嘴,生怕他发出一点声音。
那伙人并没有走进镇里,只是向守镇门的老者问了些什么,便转身离去。江姘婷看着他们登上停在码头的画舫,船帆升起时,她清楚地看见帆上绣着的金龙图腾——那是皇家专属的标记。
“娘……”阿澈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
江姘婷强压下颤抖,低声道:“没事,阿澈不怕。”可她的指尖却冰凉,刚才那男子的侧影,分明有慕容冷越的轮廓。他来江南做什么?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回茅庐,脸色苍白如纸。
“怎么了这是?”林伯见她失魂落魄,连忙上前,“阿澈怎么哭了?”
“林伯,京里来人了……是皇家的人……”江姘婷的声音发颤,“他们会不会是来查我的?”
林伯皱起眉头,走到门口望了望:“莫慌,许是巡查的官差。这江南水乡,每年总有几拨京里来的人,未必是冲我们来的。”
“可那人的样子……太像他了……”
“像也未必是。”林伯沉声道,“慕容冷越如今正值壮年,后宫新纳了贵妃,听说上个月刚诞下皇子,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怎会亲自来这穷乡僻壤?”
江姘婷愣住了。新纳的贵妃?诞下皇子?原来这一年里,他的生活早已翻篇,没有她的后宫,依旧歌舞升平,甚至更加圆满。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这一年来的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在对方眼里,或许早已是过眼云烟。风染霜的生死,于他而言,不过是奏折上一句“知道了”的批注。
可那份释然并未持续太久,一种更深的寒意爬上心头。他有了新的皇子,那阿澈呢?若是有朝一日身份暴露,她的孩子会不会被视作威胁,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
“林伯,我们离开这里吧。”江姘婷突然开口,眼中闪过决绝,“去更远的地方,去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林伯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也好。这小镇虽好,终究不是长久之地。我这就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走。”
夜色渐深,江姘婷哄睡了阿澈,独自坐在灯下整理行囊。她打开一个陈旧的木盒,里面放着三样东西:一支磨损的银簪(当年风丞相送她的及笄礼),一块染血的碎瓷片(她从冷宫带出来的唯一物件),还有一张林伯画的简易地图,上面圈着几个偏远的渔村。
她拿起那支银簪,指尖抚过上面刻着的“霜”字。风染霜,这个名字早已随着那场大火化为灰烬,可那些爱恨痴缠,那些刻骨铭心的痛,却像这银簪上的刻痕,永远留在了心底。
忽然,窗外传来几声异响。江姘婷警惕地吹灭油灯,握紧了枕边的剪刀——那是林伯教她防身用的。
月光下,一个黑影翻墙而入,悄无声息地靠近茅庐。江姘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将阿澈紧紧护在怀里,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
黑影在门口停顿片刻,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
江姘婷闭紧双眼,正欲刺出剪刀,却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确定:“……染霜?”
那声音,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用一年时间筑起的防线。
她猛地睁开眼,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脸。不是慕容冷越,却是他身边最得力的暗卫统领,秦风。
秦风也愣住了,眼前的女子虽容貌不同,可那双在惊恐中带着倔强的眼睛,分明是当年那个在御花园里敢与皇上顶嘴的风染霜。
“你……真的还活着?”秦风的声音里满是震惊。
江姘婷的剪刀哐当落地。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秦风看着她怀里的孩子,又看了看她惊慌失措的神情,忽然单膝跪地:“属下参见皇后娘娘。”
“别叫我娘娘!”江姘婷厉声低喝,声音因恐惧而嘶哑,“风染霜已经死了,死在一年前的乱葬岗!我是江姘婷,一个普通的寡妇!”
秦风抬起头,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皇上……一直在找您。”
“找我?”江姘婷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找我回去继续做花汐的替身?还是找我回去再死一次?”
“娘娘误会了。”秦风沉声道,“自您‘去世’后,皇上便废了六宫,再未踏足后宫半步。他日日对着您的画像发呆,甚至……”他顿了顿,“甚至去年冬天,他亲自去了乱葬岗,在那里站了整整一夜。”
江姘婷怔住了。她想象不出那个骄傲自负的男人,会在寒风中伫立在那片埋葬着“她”的地方。是愧疚?是怀念?还是……
“他知道阿澈的存在吗?”她突然抓住秦风的衣袖,眼中满是哀求,“求你,不要告诉他。放过我,放过我的孩子……”
秦风看着她苍白的脸,想起皇上这一年来的憔悴,心中五味杂陈:“娘娘,皇上他……”
“够了!”江姘婷打断他,“你若还念及一丝旧情,就请离开!否则,我立刻带着阿澈投河,让你们永远找不到!”
她说着,就要起身冲向窗边。秦风连忙拦住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属下不会告诉皇上。但属下奉命巡查江南,发现您的踪迹,若不报,便是欺君之罪。”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放在桌上:“这是皇上随身携带的龙纹佩,他说……若有朝一日能找到您,便将这个给您。他还说,当年之事,是他糊涂,若您愿回来,他愿废黜后位,只与您做一对寻常夫妻。”
江姘婷看着那块玉佩,指尖冰凉。寻常夫妻?他们之间,怎么可能做寻常夫妻?他是九五之尊,她是背负着家族荣辱、险些被他赐死的废后,更何况,她的容貌早已改变,他究竟是在找风染霜,还是在找花汐的影子?
“你走吧。”她转过身,背对着秦风,“告诉皇上,风染霜已死,江姘婷与他素不相识。”
秦风望着她单薄的背影,终究还是躬身行了一礼,悄然退了出去。
茅庐里重归寂静,只有阿澈均匀的呼吸声。江姘婷拿起那块玉佩,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底。上面的龙纹雕刻得栩栩如生,一如他当年眼中的威仪,可如今看来,只剩无尽的讽刺。
她将玉佩扔进炭火盆里,看着它在火焰中渐渐变黑。
“慕容冷越,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她轻声说,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如同一年前那个夜晚。江姘婷抱着阿澈,坐在黑暗里,直到天光大亮。
清晨,林伯看着收拾好的行囊,又看了看空荡的炭火盆,没有多问,只是道:“我们去海边吧,那里有我一位故人,能收留我们。”
江姘婷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住了一年的茅庐,眼中没有留恋。
江南的雨,终究留不住她。而京城的那段过往,也该彻底埋葬了。
她抱着阿澈,跟着林伯踏上了前往海边的路。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他们身上,仿佛预示着新的开始。只是她不知道,那枚被她投入火中的玉佩,早已被秦风悄悄换走,此刻正躺在画舫的锦盒里,等待着送往京城的那一天。
而千里之外的皇宫,慕容冷越正站在空无一人的凤仪宫,指尖拂过案上那支风染霜用过的玉簪,眼底是化不开的浓稠思念。他派往江南的人,不仅要找她的踪迹,更要查清当年她被废的真相——他隐约察觉到,太后的话里,藏着他不知道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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