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元方这事你怎么看?
五原的风霜吹不到太原之地。
就连西河郡靠东一点的地界都吹不到。
昭余泽,凛冬时节的黄巾流民安置地。
眼下已经是土房林立,田陌纵横。
并不宽敞的田埂上,只见一群半大的孩子,在几个穿着干净棉布衣裳的本地妇人带领下,挎着小篮子,沿着田埂和沟渠边,小心翼翼地采摘着刚冒头的荠菜,灰灰菜等野菜。
“核桃!你慢点跑!别踩了刚耙平的田垄!”一个妇人笑着喊道。
“知道啦,张婶!”
一个黑瘦但眼神明亮的男孩回头应道。
“采了野菜,中午钱大娘给你们做野菜团子吃!”
“好哦!有野菜团子吃喽!”孩子们欢呼雀跃。
这幅本地妇孺带着流民孩子一起劳作,其乐融融的画面,在去岁初安置时是不可想象的。
那时,流民则带着自卑,戒备和麻木,而今在春播前分地后,他们一个个的才终于是彻底融入了并州的水土。
田边的直道响起吱呀的车轮声响。
“大牛哥,你看那边!”核桃突然指着远处官道朝田里的一个汉子喊道。
只见几辆由健骡拉着的,覆盖着油布的大车,在郡兵护卫下,正沿着新修的夯土官道缓缓驶向这边。
车辙很深,显然载着重物。
“是粮种!还有新农具到了!”
石大牛眼睛一亮,反应了过来。
“快!大伙儿加把劲!把这块地弄完,去领粮种!听说还有新式的耧车!”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田间地头响起一片兴奋的吆喝声和更卖力的鞭响。
昭北屯的打谷场被清扫得干干净净,此刻成了临时的物资发放点。
屯田吏,仓曹吏,工曹吏员们忙而不乱。
长长的队伍排了起来,都是昭北屯各生产队的代表,脸上洋溢着期盼。
屯田吏老赵拿着厚厚的户籍田册,声音洪亮:“第三生产队,石大牛!”
“到!”
石大牛连忙挤出人群,搓着手,有些紧张。
老赵对照着册子一一念道。
“户主石大牛,丁口二,授田五十亩,按制,头三年免赋税,今春租借曲辕犁五具,耕牛两头健骡一头全队共用。
麦种二十石,豆种五石,南瓜苗三千株,新式畜力耧车两台,全队共用。
这些都由你统一调度!出现问题也是找你,如果没有异议,可以签字画押了!”
石大牛看着吏员从车上搬下那鼓鼓囊囊,散发着新鲜谷物香气的麻袋,还有那架结构精巧,闪着桐油光泽的曲辕犁,眼眶瞬间就红了。
“没有.没有异议出任何问题,我拿命还!”
他颤抖着手,在那份盖着鲜红太原郡守府大印的文书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又郑重地按下了手印。
“谢…谢谢!”石大牛声音哽咽,深深鞠躬。
“谢什么,这是张将军和荀长史定下的章程!”
老赵摆摆手,脸上也带着笑意。
“好好种!把地伺候好了,秋天打出粮食,还了租借的种子耕牛,剩下的都是你们自己的!老婆孩子能吃饱穿暖,娃娃能上学堂,这才是正经!”
“哎!哎!一定!一定!”
石大牛连连点头,招呼着几个队里的青壮,小心翼翼地抬起粮种和犁具,如同捧着珍宝。
发放现场秩序井然,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发放结束,人群散去。
打谷场边,几个本地的,流民营的妇人正围着几个大木盆清洗刚采来的野菜。
她们一边麻利地择菜,清洗,一边唠着家常。
“石家妹子,你这肚子…看着有三四个月了吧?可得当心点,别累着。”
一个阿婆看着石周氏明显隆起的腹部,关切地说。
石周氏就是之前那个石大牛的妻子,去年冬天从广宗来了并州后怀了身孕。
石周氏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笑着摸了摸肚子。
“没事,阿婆,娃儿结实着呢,这里的医官隔三差五就来诊脉,都说好得很。”
人口繁衍是张显较为看重的,所以他的治下,户曹要是发现有怀孕的孕妇就会统一告知张显培养起来的医匠。
如今太原也是成立的医曹,专司负责疫病以及医疗相关,在医曹的统筹下,医匠们每月都会亲自走访孕妇家中三次,检查孕妇的健康。
“哎哟,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另一个流民妇人羡慕地说。
“听说将军夫人去年也怀上了小将军,说不得你家娃儿也能跟着沾沾福气!”
提到将军夫人邹婉怀孕,妇人们的话匣子打开了。
“可不是嘛!听说晋阳城里,将军府上下都紧张得不得了!那个叫夏侯的将军亲自带兵守着内院,进出的人查了又查!”
“吃的用的,听说都要医官先试过,连水都要验!”
“张将军远在五原打仗,心里肯定也惦记着,这要是生个小将军,咱们并州就有福喽!”
正欢声笑语着,一个流民妇人抱着个襁褓,从不远处急匆匆跑过来,脸色煞白。
“石家嫂子!王阿婆!快…快看看我家二丫!她…她早上还好好的,突然就抽起来了!浑身滚烫!”
石周氏和王阿婆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围过去。
只见襁褓中的女婴小脸通红,呼吸急促,小小的身体间歇性地抽搐着。
“哎呀!这是惊风了啊!”王阿婆经验丰富,一看就急了。
“快!掐人中!用温水擦身子降温!得赶紧找医官啊!”
“屯里的李医工去隔壁屯巡诊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啊!”孩子的母亲急得直掉眼泪。
石周氏当机立断:“快!抱上孩子!今天分粮种,屯里的两头骡子分在我家,让我男人套车,直接去郡城药铺!”
她转头对旁边一个半大小子喊道:“核桃!快去我家里让大牛把车套上!快!”
核桃应了一声,撒腿就跑。
石周氏也顾不得自己身子重,帮着抱起孩子,快步向屯口走去。
车很快套好,石周氏抱着孩子坐上去,王阿婆和孩子的母亲也挤了上来。
石大牛坐在车辕上亲自赶车。
“驾!”
一声吆喝,骡车沿着新修的官道,向着晋阳城方向疾驰而去。
——
晋阳城,前将军府。
后院花厅暖房,阳光透过粗糙的毛玻璃板洒入,暖意融融。
邹婉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轻柔的薄被。
六七个月的身孕让她原本纤细的腰身变得圆润,腹部高高隆起。
她手中拿着一卷账册,正轻声与侍立一旁的管事娘子核对府中用度。
虽然张显让她静养,但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她依然会管管府上的内务和工坊的督导,只是将更多具体事务交给了可靠的下属。
“夫人,库房新到了一批自产的细棉布,质地柔软,吸汗透气,正适合给未来的小公子做襁褓和贴身衣物,你看是否…”
管事娘子恭敬地请示。
邹婉温柔地抚摸着隆起的腹部,脸上带着笑意点了点头。
“嗯,挑那最细软的备着,另外再多备一些,昭余泽那边安置的人里听说也多了不少产妇,他们条件艰苦,就以将军府的名义,拨一批棉布和棉絮过去,让府上管辖的药房也分发一些胎药,给需要的新生儿和产妇。”
“夫人仁厚!”管事娘子由衷赞道。
这时,贴身侍女小芸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碗进来,碗里是热气腾腾的炖花胶。
“夫人,该进补品了,这是夏侯统领亲自盯着厨下熬的,医官验过了。”
邹婉接过碗,用小银匙轻轻搅动。
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这是何物,之前好似没有见过?”
邹婉开口问询。
陪嫁过来的丫鬟小芸立即接话:“这是花胶,去年秋时将军就托人往幽州青州徐州那边寻访了,听说对孕妇特别好,前几天才到了一些,夏侯统领亲自吃过,也让我试吃了没有什么问题才敢给夫人炖的。”
邹婉看着碗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听着小芸的絮絮叨叨,眼神却飘向了北方。
夫君张显,此刻正在朔风凛冽的五原,与胡虏周旋…虽有家书报平安,但身为妻子,怎能不挂念?
“小芸,五原那边…最近可有新的军报传来?”邹婉浅尝了几口,放下了碗勺问道。
“回夫人,前日荀郡守让人传过信了,提及赵将军和张都尉在云中袭扰顺利,胡虏两部内斗正酣,前将军坐镇九原,一切安好。”
小芸连忙宽慰。
“嗯。”邹婉点点头,低头小口啜饮着补品,心中稍安。
她知道自己的状态牵动着许多人的心,更关系到腹中孩儿的安全,必须安稳。
花厅暖房外,廊下。
夏侯兰一身戎装,腰悬长刀,按柄而立。
他面容冷峻,眼神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自从邹婉怀孕后,他就卸任了所有事务亲自负责将军府内院的安全。
如今府内护卫增加了一倍,都是从军中挑选的精锐之士,所有进出人员,无论职位高低,都必须经过严格得盘查。
饮食更是重中之重,所有食材来源必须清晰可查,烹饪过程专人监督,成品必先由医官和他自己亲自尝过,确认无误后方能呈送。
一名医官提着药箱,在两名护卫的陪同下,例行来给邹婉请脉。
夏侯兰亲自验看过他的腰牌,又用审视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才微微侧身放行。
医官早已习惯这阵仗,低头匆匆而入。
“将军,是不是…太紧张了些?”副将低声问道。
“晋阳城内,还算安稳。”
夏侯兰目光依旧冷历:“主公远在边塞,夫人身怀六甲,此乃我并州根基所系!容不得半点闪失!
安稳?树欲静而风不止!现下朝中对主公的攻讦之敌不少,洛阳那些人的手,未必伸不到晋阳!
传令下去,夜哨再加两班!府内所有水源,每日三次验毒!凡有可疑人等接近府邸三十步之内的,先拿下再说!”
“诺!”
副将心中一凛,肃然领命。
太原郡守府。
荀彧端坐案后,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公文。
他依旧是一身青色儒衫。
案头摆放着几份重要的文书,一份是来自五原,关于云中的最新动态以及要求继续调拨部分粮秣的命令。
一份是韩暨关于匠造营新式连弩进度及蒸汽机在矿山河流抽水应用试验成功的简报。
而最多的是来自昭余泽及并州各郡县关于春耕进度,流民安置,新垦田亩数字的汇总。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邹婉有孕,张显远在边关,整个并州的民政重担几乎全压在他一人肩上。
春耕是重中之重,关系到数十万流民能否真正扎根,关系到并州未来的粮仓是否稳固。
他必须确保每一粒粮种都播下去,每一头耕牛都得到合理使用,每一条沟渠都畅通无阻。
他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
温暖的春风带着些许水汽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远处,晋阳匠造营的方向,隐约传来蒸汽锤低沉的轰鸣。
城中街道上,人流如织,商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车马的辚辚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勃勃生机。
这繁荣安定的景象背后,是无数普通百姓在田间的辛勤劳作,是工匠们在炉火旁的挥汗如雨。
“根基浅入土,春华待秋实…”
荀彧低声自语,目光投向北方,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看到了五原城头猎猎的旌旗和阴山脚下沸腾的战场。
“主公,文若定不负所托,守好这并州根基,待云中捷报传来,便是这昭余泽畔,稻浪翻滚,仓廪充盈之时!”
他转身又回到案前,重新提起笔,开始在一份又一份的公文上,写下清晰而有力的批复。
窗外的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沉稳而坚定。
晋阳城的王佐之才,在看似平静的日常中,却始终紧绷着,为前线的一切,提供着最稳固的支撑和最充沛的力量。
打仗,从来都不是单一无脑压上,其背后需要付出的,是海量的物资与后勤。
——
很快就是一天。
凌晨寅时三刻也就是四点多钟,天幕仍是浓稠的墨蓝,启明星孤悬。
晋阳城尚在沉睡,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在寂静的街巷间孤独回荡。
然而,太原郡守府门前,却已汇聚起了一片人影。
灯笼昏黄的光晕下,人影幢幢。
郡府各曹,户,仓,工,法,田(典农),集(市场),医曹的掾史,令史,书佐,差役等大小吏员,准时出现在各自的位置上。
他们大多穿着的都是青色褂,头戴同色幞头,脸上带着尚未褪尽的睡意,却无人交头接耳,只是默默整理着衣冠,检查着随身携带的算筹,简牍,笔墨等物事。
空气清冷,呵气成霜,唯有脚步轻移和整理物品的窸窣声。
这便是太原郡守府雷打不动的寅正点卯。
“点卯!”
随着一声洪亮的唱喏,沉重包铁的郡府大门在绞盘的咯吱声中缓缓开启。
两名按刀肃立的郡兵分立两侧,目光如炬。
门内,陈纪手持名册,立于阶上,神情肃穆。
他的身后,站着数名捧着厚厚文牍的吏员。
人群鱼贯而入,在宽阔的前院广场上按所属曹司列队站定。
无人喧哗,队列迅速成形,虽非军阵般整齐划一,却也秩序井然。
“户曹掾史,王向!”
“到!”
“仓曹令史,李缺!”
“到!”
“工曹书佐,邹迁!”
“到!”
“法曹掾史,赵石!”
“到!”
陈纪的声音平稳清晰,挨个点名。
被点到名的吏员高声应答,上前一步。
考功的吏员则飞快地在名册上勾画,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应卯者的仪容,精神面貌。
迟到,衣冠不整,精神萎靡者,不仅会被当众训斥,更会在考功簿上记下一笔,直接影响月俸乃至年终考绩。
点卯完毕,无人缺席迟到。
陈纪合上名册,目光扫过全场。
“荀长史有令,春播乃国本,一刻不可耽误!各曹今日职司,务求干练高效!
户曹,今日需核完昭余泽最后三屯的田亩清册,午时前呈报!
仓曹,虑虒县借调的五千石豆种已至南仓,即刻点验入库,登记造册,不得有误!
工曹,匠造营新拨往五原的曲辕犁二百具,耧车五十架,巳时前必须装车完毕,由郡府派兵押运启程!
田曹,昭余泽东区新开引水渠三处,今日务必完成验收,绘图呈报!
集曹,严查城内粮商有无囤积居奇,哄抬粮价!
医曹,增派医工往各徙民点,预防春瘟!
法曹,昨日受理的案件纠纷,今日必须查明初审!都听明白了?”
“明白!”
众吏齐声应诺,声音在黎明前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散!”陈纪大手一挥。
队列瞬间有序而迅疾地散开。
吏员们脚步匆匆,奔向各自所属的衙署,库房,工坊或城外屯所。
整个郡守府在熹微的晨光中,开始了运转。
点卯,不仅是对出勤的约束,更是对吏员精神状态的鞭策。
不仅是他们,即便身为前将军府右长史,晋阳郡守的荀彧,此时也早早的起了开始了每日的办公。
郡守府正堂东侧,是荀彧处理机要的签押房。
室内陈设极为简朴,一桌,一椅,一书架,一待客方榻而已。
桌上文牍堆积如山,分门别类,摆放有序。
他早已端坐案后多时。
摊开的是一份又一份紧要的公文。
荀彧看得极快,眼神专注,修长的手指不时在关键数据上轻轻点过。
他提笔蘸墨,在一份关于请求增拨五原郡优质铁料的公文上批下。
【着仓曹核实府库铁料储备,若富足,按工曹所请七成拨付,余三成,待其提交上月蒸汽锤冷凝管数次爆裂事故详析报告后再议。
若府库紧缺,批三成,余七成后续批复。】
批语简洁,清晰明了,既满足了生产急需,又对质量事故追责留有余地。
一份一份的公文批改,他就宛如当初的韩暨那样,得不到丝毫的闲暇。
桌案上的公文降下去一层,很快又填补上来几层。
就这么一直忙到了晌午。
陈纪敲门而入,拱手道:“长史。”
“元方何事?”荀彧抬眼看了一眼陈纪,笔却没有丝毫要停的迹象。
陈纪近前几步,脸上带着些许怀疑又有些不敢置信的表情说道。
“上党方向的驿站来信,说是有一批太学学子来了并州,想要投效晋乡候。”
“哈啊?”
这时,就连素来沉稳的荀彧都不免吃惊了起来。
“太学学子?!”
“来并州投效?!”
他起身踱步来回,好一会后才扭头看向陈纪问道。
“元方,这事你怎么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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