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历史溪前拾捡叹息
身边,敖白也不盛气凌人了,随着酒水倒出,他目光直直盯着瓷瓶和玉盏,瞧也不瞧云梦山的人。
江涉好似都听到了他吞口水的声音。
天边隐约可闻雷声。
济微真人和徒弟对视了一眼,心里都道。
果真是蛟龙!
他们面前的,就是连一川主神,渭水蛟龙不惜追了上百里,同人山上做客的仙酿。
两人都吞了吞口水。
江涉怀里,猫也在闻,他放下酒盏,也给猫尝一尝味道。
喂过了猫,江涉拿起钓竿,目光打量着云海,云梦山的人并未说谎,这云霞中果真有鱼,还有些挑嘴,只有现在青气旺盛了,才显现出几分。
敖白收回了目光。
他隐隐感受到了云梦山这两个修行人的顾忌。还当他会抢来么?
敖白干脆背对着他们,也拿起钓竿。
问起:“先生想要钓鱼?”
江涉语气悠闲:“试一试。”
敖白眯着眼睛看着云层,隐隐约约能瞧见几条银白的鱼,一没而过,转瞬消失。
“先生想要哪条?”
他是一方水君,还没见过哪条鱼是他钩不上来的。虽然不明白钩鱼有什么意思,但江先生喜欢,敖白也愿意为他取来。
中年人青云子瞧了一眼。
“我在山上住了五十年,只见过一两人钓起过。”
敖白心里一哂。
“什么鱼,是本神不能钩上来的?”
李白元丹丘有些喝醉了,与江涉暗自嘀咕。尤其是元丹丘,他这几日一直坐在这,一条都没钩上来,他已经知道山上的神不是那么好钓鱼的了。
他醉醺醺眯着眼,瞧着敖白。
不知这水里的神能不能上鱼……
敖白全神贯注,望着云海,挥出钓竿——
“师父——”
“前辈————”
“你们在吗?”
远远的,传来三水和初一两个小儿,一边寻人,一边叫喊的声音。
山道上,树木绿意葱葱,逐渐从山下爬上来两个小儿,一身灰尘和枯树叶子,灰扑扑的,唯有眼睛明亮灿烂,探头探脑,四下打量。
见到山崖边有人,两人忙奔过去。
兴冲冲地叫了一声。
“前辈!”
气势被打断,敖白放下钓竿,乜了两个小儿一眼。
三水没看见,乐滋滋的,自顾自跟江涉说:“前辈,我就知道师祖和师父在这,你们在……钓鱼?”
说话的时候,她脑袋上还插着半根草茎,乱蓬蓬的。
江涉给她拈下去。
笑问:“是。你们怎么想到过来的?”
三水脸蛋红扑扑的,她小心翼翼,从腰间荷包里把那纸摸出来,一只手还仔细挡着风,怕风把纸片刮走了。
蹲下来,轻轻碰了下。
身边忽地出现一只黄色的狸猫,黑猫儿吓了一跳,很快熟悉过来,精神一振。
竖着尾巴。
两猫你追我,我追你,在山上滚成一团。
三水仰起头。
“我想见小猫了,也想找先生玩。”
初一跟在后边,爬山有些气喘。
“我也是。”
他们其实并不是要让猫儿一直陪他们,三水初一只是蹲在地上,远远看它们玩。
两只猫,一个在前面跑跑停停,一个在后面追。遇到蚂蚱,就停下步子,一爪快准狠戳中,扒拉着玩上一会。另一个脑袋钻着想看,挤来挤去。
于是又打起来。
这样心里酥酥麻麻,就已经很快乐,很快活了。
猫跑了一会。
又从草丛里窜出来,小步钻过来,别处有地方不去,偏要挨在人身上。
黑猫儿趴在江涉怀里,闭着眼睛。
耳朵一动一动。
黄色的狸猫缩在三水和初一身边,被四个小手一下下轻轻抚着毛,睡的倒快,很快呼吸就均匀了,肚子一鼓一鼓。
敖白瞧到。
也觉得跟小儿置气没有意思,他摇了摇头,不追究被打断的事了。
重新把鱼竿甩出去。
“方才我已经看出了几分,这鱼刁着,要天朗气清的时候才显露几分。”
敖白说着:“这下准可以。”
三水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个人!
与前辈和师父们坐在一起,许是新交的朋友。
她问:“你们是在钓鱼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三水还没见过有人从这云里钓上来鱼。
想着说:“也不知道这鱼好不好吃。”
敖白乜了一眼。
小儿就知道吃。
他语气淡淡,道:“等钓上来,可分你一尾。”
喝过了美酒,众人其实都有些醉意。
元丹丘和李白靠着闲话,已经快要睡着了。老鹿山神听着敖白和云梦山的人置气,眯眼笑着,自不说话。
三水和初一清醒一些,他们不知道敖白是水君,嘀嘀咕咕说话,倒也投缘。
江涉没有醉意。
怀里睡着一团猫,暖暖热热的。
身边坐着一位山神,一位水神。一个诗人,一个道士,还有几个修行人。
月色穿透云层,偶尔银光一闪。
他向下望去,目光透过云雾,便可见到许多茂密高大的林木,翠色和山间雾气一起浮动。还看到一个个低矮的小小的房子,黑漆漆的,是山下的人家。
这个时间,他们应当睡去了。
都会做什么梦?
江涉静静地想着,吹着山风,身边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小了。
敖白闭起了眼睛,济微真人和青云师徒肩膀靠在一起,醉酒一场。三水和初一脑袋凑在一起,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
山下很静,能听到蝉鸣虫叫。
偶尔有黄狗吠两声。夫妇眼也不抬起,若是叫的久了,才赶着起来捉贼。
从山顶看,人影极微小,远方的河流如同一条长长的缎带,倒映着月光,粼粼波动,闪闪发亮。
江涉放空身心。
不免想起,白日所见的婚宴乐景。
又与朝歌这座古老的城池融合起来。一半是残砖剩瓦,一半是今日所见的喜融融的宴席,是永济渠上此起彼伏的号子。
古老与今日,融汇在一起。
他与商朝人、唐朝人,同看一轮月亮。
都是古人。
也都是今人。
天光仿佛亮起一下,江涉听到有脚步和嘀咕声,没有理会。
沉浸在难得的体悟中。
耳边仿佛响起了一千七百年前的陶铃。有人穿着兽面纹的丝质衣裳,头戴高冠,吹着埙,身旁人敲着铜鼓,还有人吹奏排箫。
也有许多人披着葛麻布,赤着脚,踩在地上歌舞,唱着含混不清的调子,吹响柳叶。
江涉好似听懂了他们的声音。
“今年大旱呀。”
“炎炎不息。”
“焦我稼穑,损我民力,是不是君主德行有亏,以致于天罚?”
“我们向您献上丰厚的祭品……愿意以清酒、玄牡、羌族人为荐。”
“希望香火向上传达,能够让神灵听到……”
“希望神灵能够宽恕我们。”
“行云布泽,降下甘霖。”
“浸润我土,苏我百谷,拯我万民——”
于是又有一阵乐声,一片唱声祈祷之中,有人起舞,随后取来龟甲,打磨平整,诵念一些江涉听不清楚,只知道大概意思的话。
之后,他们便用火来灼烧甲骨。
龟甲出现裂纹,那些人极为慎重的样子,又说了什么,江涉没有听到。
这些声音渐渐远去了。
模糊了。
不多时,便又出现一群浩浩荡荡,披着甲胄的人,从远处迁徙而来。在河水旁狩猎,或捕野彘,或设网捞鱼。
又有人在河水旁燃起大鼎,分肉而食。
还有人专门把这事记录下来。
江涉看到有人用刀在兽甲上刻下字符,笔画多为直线,线条瘦硬,锋芒毕露。
炊烟袅袅。
这些人走入城池,城池很快繁华起来。天下的财帛、刀戟盾甲、巫、官员、贵族、奴隶,聚集在这里。
进行祭祀、兵伐。
国家大事,在祀与戎。
仿佛听见了一声声古老的叹息。
江涉一幕幕看过去,仿佛在历史的溪水边,拾捡这些叹息。
不知道那场雨最终降下来了么,当时是否有水神,那位水神是否应下?也不知那些羌族人是因何战败,成为俘虏……
残忍。
古老。
又恢弘。
……
……
李白翻了个身,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睡过去了。方才喝了一场酒,又吹过山风,不知为什么困得很。
他拍了拍元丹丘。
“丹丘子,丹丘子……”
元丹丘迷迷蒙蒙睁开眼睛,咕哝一句:
“作甚。”
李白让他看已经大亮的天光,“起来了,咱们在这山上睡了一夜,我做了个好长的梦……”
元丹丘闭着眼睛回想。
“我也做了个梦。”
他迷迷糊糊地说:“梦到有人从头上把人劈下来,还扔到水里了,不知道为什么,梦里也没觉得害怕,现在想想……”
他清醒了一些,冷风吹着脸。
青云子和师父济微听到说话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到天光已经大亮,方知道,自己竟然是在山顶睡了一宿。
有多少年没这般随意过了?
中年人青云子望了一眼,不见两个弟子。
“三水和初一呢?”
老鹿山神和敖白也醒来,撑着坐起来,一鹿一蛟听到说话声,再打量这方天地,吹着冷风,都从彼此眼中看出惊叹。
李白还回味着梦。
他想着说:“我好似梦到了商朝时候的事……”
“还梦见有人烧龟甲,上面的裂纹我还记着,就是可惜没听懂梦里在说什么,也不知他们占卜出什么结果。”
忽而冷风扑面。
李白和元丹丘紧了紧衣裳,“怎么忽地这么冷。”
几人说着话,互相扶着站起来。
在山顶睡了一觉,幸好没有受风寒。
看江涉还坐在山间,似是在睡着,还没有醒。李白走上前,低声唤道:“先生。”
“先生……”
江涉缓缓睁开眼睛,从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中抽离出来。手边上仍然是那根钓竿。
远远望去,山崖外,家家户户都已经裹上厚衣。
天上飘下雪花。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独钓寒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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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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