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近一点

又一个月，长安。

巨大的长安城，城头把守的神策军比几个月前多了些。

城西城楼，大大小小的官吏不断往来奔波，将各种政务文书和军报送了进去。

作为唐廷中枢所在，又兼近几日局势实在紧张，城楼周围把守的神策军，足有五百。

穿过持矛挎刀，沉默注视的神策甲士，官吏们带着一点慌乱，不断在跑进跑出。

“梁军已正式从汴州出发，十五万大军，对外号称五十万。”

“李克用来信，说是只要圣人领军退回关中，他愿意与圣人合兵一处，一同剿灭朱温。”

“淮南和湖南那边呢？”

“随着这几日各地藩镇军开始行动，这两镇已经连着几日未见奏书了。”

宽阔的城楼大堂，大大小小的官吏不断忙碌，嘈杂的讨论此起彼伏。

将各地奏书汇总的同时，也将整理好的信息一个接一个的传递给上方的崔胤。

同时官吏们的面容，随着讨论内容的变化，一会惊喜，一会忧愁。

“使相，各地藩镇的奏书。”

一个侍郎穿过嘈杂繁忙的人群，将厚厚一摞奏书送来。

只是看着崔胤高坐上首，面容冷漠的埋头处理公务，一副完全没注意到官吏们讨论的模样。

看着崔胤没有反应，侍郎放下奏书后想了想，轻轻拍了拍奏书：

“使相，最上面这封是河东军，使相可以细细看看。”

侍郎的‘提醒’终于激起了崔胤的反应，只是崔胤并没有流露出官吏希望的惊喜，而是十分冷淡的抬起点眼眸，直视过来。

崔胤久为使相，在官吏中积威日久，更不用说留守关中的三千神策军，李晔直接交给了崔胤统领。

可以说在藩镇军打过来前，崔胤在长安说一不二，想砍谁就砍谁。

侍郎被崔胤盯的有些发寒，连忙挤出一点僵硬笑容，对着崔胤叉手告退。

直到侍郎离开，崔胤才将目光看向一旁的奏书，随后想了想，直接放下手中狼毫，将奏书推到了一边：

“封存吧。”

简单的三个字，原本嘈杂的大堂却瞬间一片安静。

这一幕甚至让屋内执勤的神策军，都有些好奇看来。

唯有上方崔胤仿佛没有发现，就如同之前看不见官吏们嘈杂一般，也看不见官吏们瞬间安静。

整个大堂只有稀稀拉拉的人影晃动，带起衣袍摩擦的窸窣。

直到好半天后，随着城外传来一阵午时的报时悠扬，官吏们才仿佛找到了机会，借着干瘪互道午食的声音，齐齐走出了城楼。

原本密集的大堂迅速空旷下来，只留下崔胤依然坐在上首办公，也直到这时，已经被李晔册封为正三品散官光禄大夫的卢裳，才放下手中狼毫，看向崔胤：

“使相，非是官吏们孟浪，而是眼下局势，实在由不得无视。”

“各地藩镇军已经开始调动，虽然圣人让符道昭领神策军先回，但不说关外的藩镇军，单是关内诸镇，这三万神策也只能说守备，难提反击。”

“而且...”

卢裳忍不住略微停顿，看了眼大堂角落中正在换班的神策军，随后才叹了口气：

“三万神策军，符道昭凤翔放了两万、潼关、秦陇各放了五千，哪里都顾着了，唯有长安只是把之前留守的三千神策派了回来。”

“这若是有一藩镇偏师杀到，官吏们身家老小全在长安，如何不急？”

卢裳解释，面对秦陇世家的卢裳，接下来的关中守备少不得卢家出力，崔胤终于是不得不放下狼毫，没法再装作不知。

只是崔胤的回答，就连卢裳也有些语塞。

看着卢裳，崔胤一脸认真：

“圣人早已来信，这信不仅发给了符道昭，也发给了我，发给了诸位臣工。”

伸出手将五根手指打直，崔胤直接对着了远处大门。

门外零零散散还有些不断‘交流’的官吏，只是哪怕隔着远，崔胤也知道这些人是在关注着自己。

看着崔胤伸出手对了过来，那几个官吏还有些错愕的看了过来。

而后崔胤的声音，猛然炸响在城楼：

“圣人让我们守住六个月！”

“眼下已经过了一个月，还剩五个月！”

“那这五个月，老夫就是死，也要死在长安！”

“告诉他们，符道昭的兵，一个也别想动！”

卢裳呆愕，除了他没有想到崔胤一介使相，居然也有如此决绝的一面。

更惊愕崔胤一把年纪，居然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声音。

门外远处被这巨大声音惊住的官吏呆愣了片刻，随后也不敢再观望大堂，而是转身就往远处快步走去。

看着这几人动作，卢裳看了看神策军，又看了看崔胤，略微压低了声音。

“要不要派些人...”

卢裳话未说完，崔胤却直接抬起了手：

“如果有人要走，就放他们出城，真打到了长安，留着他们只会徒耗粮草。”

看着崔胤态度，饶是卢裳也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随后认真打量一圈，心底不得不对崔胤竖起了大拇指。

作为大唐最后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堂老，崔胤，无愧唐廷！

城楼大堂再次一片安静。

卢裳不再说话，而是拿出一块糕点，混着茶水送入口中，算做是吃了午饭。

而崔胤则是拿着胡饼，直接撕碎了丢入一碗清水，待其泡的的发软，才囫囵吞下。

而后时间渐渐过去，早过了该工作时间，城楼外才零零散散的陆续进来了几个官吏。

这几个官吏没有多言，只是每进来一个，便来到崔胤面前恭敬弯腰叉手，随后转身走到自己所处的部门，接过沉重的工作开始忙碌。

早上的嘈杂已经一去不返，直到最后一个人回到城楼，直到远处天空渐渐挂起黄昏，整个大堂也只有不多的二十几人。

早过了休息的时间，但人数锐减，繁杂的政务却远远没有处理完。

众人依然坚守在岗位，直到一个官吏小心点起一盏油灯放在了崔胤案前，忙碌一天的崔胤，才终于抬起了点头。

看着挑灯奋斗的零散官吏，崔胤眼底终于涌现出了一点波动。

但随后这点波动瞬间消散，崔胤只是握着狼毫，想了想，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名宦官：

“准备些晚食，胡饼泡水就好。”

宦官连忙点头，而下方选择坚守的官吏们，闻言也是赶紧放下手中工作，齐齐对着崔胤叉手行礼：

“谢使相。”

崔胤摆摆手，只是目光扫过人群，将他们的面容牢牢记在了脑海。

“明日，本相会将诸位的名字，发于圣人。”

崔胤给出了眼下他唯一能给的最好回报，只是官吏们的脸上并没有投资中奖的惊喜，只是再次平淡叉手后，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烛火暗淡，拖着大堂人影孤零。

案卷翻滚，映出唐吏心底怅然。

哪怕到了此时，也总是有人愿意努力，尽可能让那个梦中的盛唐...

再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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