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就这一次

恰到好处的留白，往往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不急，你可以慢慢考虑。"

又是这句话....慢慢考虑？

林晚几乎能想象到....在她脚下的地底深处，那些无形的毒素，正一寸寸蚕食着茶树的根系。

她仿佛看见污染顺着地下水脉爬行，像毒蛇吐信般逼近最后的净土。

越来越近。

而眼前这个看似温润的男人，已经把唯一的选择，明明白白摆在了她面前。

其实林晚想要的，从来都很简单：

让凤栖茶按照祖辈的方式生长、采摘、炒制。

可当陆承安将平板转向她时，屏幕上跳动的污染数据，却将这份简单击得粉碎。

长廊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暖黄的光晕将雨丝染成金色的细线。

林晚站在光影交界处，无意识地咬着下唇，湿漉漉的发梢贴在颈侧，水珠顺着锁骨滑入衣领。

陆承安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他向来厌恶暧昧的游戏，多年来严苛的自律，让他始终与情爱保持距离。

可此刻，眼前这个身形单薄却倔强挺立的姑娘，却像一滴墨落入清水，在他平静无波的心池里晕开涟漪。

"林晚。"

他站在她的身后，声音带着一股被沙砾蹭过的感觉，低哑却不坚硬，带着一点温柔的音调。

"不管这次，我们能不能达成合作..."

雨水顺着屋檐坠落，在他们之间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陆承安的目光描摹着她的轮廓，从湿漉漉的眉眼到微微泛红的鼻尖，最后落在她紧攥着他西装下摆的指尖上。

"因为你，我都会记住.....今天这场雨。"

林晚倏然转身。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看见陆承安眼底映着的灯火，看见他微微滚动的喉结，更看见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

雨声、风声、远处的蛙鸣，全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林晚张了张嘴，却被脑海里翻涌的茶园数据堵住了喉咙.....收购条款、污染指数、茶农们的去留......

"晚晚！"

下一秒，谢瑶的声音像一把剪刀，猛地剪断了这暧昧的丝线。她举着手机站在转角，屏幕的蓝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你手机响了。"

林晚如梦初醒般的后退半步，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撕扯得支离破碎，陆承安的西装从她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

陆承安弯腰拾起外套，手指轻轻掸去衣料上沾染的水珠。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给彼此，留出调整呼吸的间隙。

最终，他只是将外套随意搭在臂弯，没有再次递还。

"林小姐，晚安。"

林晚机械地接过手机，却没有看到任何未接来电。

这时，谢瑶凑过来朝她眨眨眼睛：

"我刚才叫你的.....是不是时候？"

林晚张了张嘴，喉头莫名发紧。她方才竟有一瞬恍惚，以为......以为是那个人打来的。

这么晚了，他应该早就睡了吧。那个永远作息规律的男人，此刻大概连梦里都在批阅文件。

"喂！"

谢瑶压低声音，

"陆总也真是的....哪有大半夜,一直拉着人家姑娘讲话的？"

她促狭地瞥了眼,陆承安远去的背影，

"我再不叫你，天就要亮啦！"

一夜无梦。

晨光微熹，林晚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扰了仍在熟睡的众人。

推开窗的一瞬间，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与嫩叶的芬芳。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闷了一整夜的郁结似乎也被冲淡了些。

谢瑶几乎是立刻就跟了出来，眼睛还带着惺忪的睡意，却已经敏锐地打量起林晚的神色....

昨晚她始终放心不下这个姑娘，生怕她又躲起来偷偷哭。

"早。"

林晚轻声说道，唇角勉强勾起一个弧度。

厨房里，两人默契地忙碌着。

林晚揉面的手指格外用力，她盯着面团上渐渐形成的纹路，思绪却飘远了....

如果，她签了陆承安的那份协议，以后这些茶叶...还会是她熟悉的模样吗？

机械化生产、标准化流程，那些陆承安口中的"国际标准"，会不会将外公手把手教她的古法炒制彻底抹去？

"瑶瑶。"

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炒茶吗？"

谢瑶正往灶膛里添柴，闻言猛地抬头，柴火"啪"地爆出个火星：

"是啊.....你说现在？"

林晚已经解下围裙，开始换衣服。

"嗯，就现在。"

她望向远处连绵的茶山，青翠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用祖传的手法炒制这片土地孕育的茶叶。

谢瑶敏锐地察觉到好友眼底的决然，心脏猛地揪紧。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快速擦了擦手：

"走，我帮你背茶篓。"

雨后的小路泥泞难行，林晚却走得飞快。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她却浑然不觉。

茶园的晨雾还未散尽，新发的嫩芽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林晚小心翼翼地采摘着，指尖拂过每一片茶叶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告别。

两人来到炒茶室，铁锅已经烧热，林晚将茶叶倒进去的一瞬间，清香一下子爆发。

林晚的手腕灵活地翻动着，时而轻揉，时而快炒。

汗水很快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额前的碎发黏在脸颊，可她嘴角却浮现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她想要的产品方面的主导权，但现在看来几乎是不可能达到了

就这一次。

让她再完整地，用自己的方式，与这片茶山好好道别。

晨雾缭绕的房间里，谢瑶悄悄掏出手机，镜头对准了那个在铁锅前忙碌的身影。

林晚站在土灶前，晨光穿透薄雾，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光。

粗布茶服宽大的袖口随着炒茶的动作翻飞，像两只振翅的白鹤。

她微微俯身，一缕碎发从发髻滑落，粘在沾着汗水的颈侧，在阳光下泛着蜜糖般的光泽。

谢瑶屏住呼吸，将焦距对准好友的双手....

那双手此刻正以惊人的灵巧在滚烫的铁锅里翻飞。指尖时而轻拢慢捻，时而快拨急挑，嫩绿的茶叶在她掌间跳跃，如同被赋予生命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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