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方旗急切地想知道，到底那半个多小时，碧莲跟如虹怎么谈的。
心里头怨妹妹铩羽而归，直奔主题责问，话虽没明怪，可口气逃不了，甚至怀疑一向冷心冷面的碧莲背着他不是劝和而是劝离。
聪明绝顶如方碧莲怎么听不出来，直接送出一句话：“大哥，人的成长必然伴随着失去。”
什么，离婚刚给了方旗当头一棒，迷失又迷茫，妹妹一句贴心话也没有，也不告知她们之间的谈话内容，莫名其妙让他参悟什么哲学心灵鸡汤，不如说人生来就孤独更直接。
手里的离婚证如千斤顶般沉重，伤情难疏，只得化身男版祥林嫂，抓住一个听众就诉：“大哥跟大嫂离了！”末尾两字加尾音饱含痛心，听者也心颤。
“大哥，这事你全责，怨不得别人。”冷静理智如碧莲，不愿说也说不出安慰话。
凉薄！
话不投机，方旗直接挂了。
是，在这个城市，他又变成孤零零的自己。
遥想硕士刚毕业那年，只身从北京南下杭州，一眼便爱上了这个城市。
宋高宗当年定都临安，有前瞻有眼光，爱好历史的他，对杭州有书本情节，这里人杰地灵，四季分明，什么都刚刚好。
挤地铁不会成肉饼，少北上广深几分压力，也不像成都厦门大连大理，闲得天天把手揣裤兜，玉林路走得没完没了，小酒馆门口喝不完昨日的酒。
这城市，太适合像他这样实实在在的人，有老婆有孩子有房子有工资，安居乐业。
四年后，梦想成真，与如虹携手走过快四载，和谐美满，可怎么一朝爱走了缘分散了心碎了，他彻底被伤透了，想来泪流满面，连他爸下葬的时候都没掉一滴眼泪。
只身一件单薄的西装上衣，方旗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如拍婚纱照那日，今早出门再匆忙还是郑重以待。
那特殊的纪念日，如虹白色衬衫过膝墨绿色褶皱棉丝裙，扎一马尾，笑语嫣然，秀雅可人，他年轻帅气，意气风发，摄影师咔嚓一声，结婚证上红底两张清朗秀丽的面庞，可如今，心情天壤之别。
冬日的冷风一下把方旗不多的眼泪吹光，脸颊干裂般地疼，这城市什么都好，就是冬天太湿冷，有钱人，早飞去海南云南过冬。
如虹曾开玩笑说，只有他们几年如一日，守着这片土地过冬，如果月入十万，日子一定大不相同。
他问，哪里不同，不过差八九万的事，能差到哪里去。
如虹说，怎么差不到哪里去，月入十万，他们也能暖冬海景度假房走起。
他笑她不自量力。
是，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一朝入了国企，他是永远只拿月薪一万多元的伪中产人士，可男人的尊严顶要紧，越无能越不敢面对，哪敢奢望什么暖冬度假海景房，想想，就算月入十万，也买不起，那海景别墅动辄上百万上千万，痴人做梦吧。
妻子的话听听就算了，仍约起几个志同道合的同事，麻将搓搓，小酒喝喝，火锅吃吃，一晚上不过花点小钱，日子悠哉游哉，这些在他看来不算恶习，如虹也仅仅微词几句。
这是在他爸生大病之前的开心生活。
可现在他突然明白了，月入一万跟月入十万，何止是十倍的差别，明明是百倍、千倍的差别。
他要是月入十万，跟如虹一定不会走到今天。
为什么？
一万元扣除吃穿住行根本没有多少结余，而十万就算吃穿住行花去两万三万，还有七八万的结余，这七八万按如虹的精打细算，做点保守或风险投资，多买套房子或投个潜力股，钱生钱，三年后、五年后，十年后，指不定是百倍、千倍的差别。
这城市一夜暴富，突然暴富、莫名暴富的人太多了，人生无限可能。
一步之差差之千里，方旗走着走着，大脑突然自动明白很多东西。
归根结底，一个字，穷，两个字，无能，三个字，不争气，四个字，无话可说。
罢了，人生就是不断的归零，路还要往前走，多看看有阳光的地方，心便豁然，好在他跟如虹之间还牵挂着豆豆，也许还有破镜重圆的那天。
回家，能收拾的不过春夏秋冬的衣服，他的衣服本来就少，一个箱子足以，关门前，再望一眼这个家，心伤又起，几滴泪掉在进门的地毯上。
偏偏手机不合时宜响起。
一看，又是他弟，厌恶感袭来，按了不接，一早赶去离婚的路上，已经打来好几拨，在车里那种凝重气氛，他知道如虹讨厌方胜，便识趣按了没接，后来如虹跟碧莲打电话，他怕接了分心，离婚是大事，又给按了。
又响，又是方胜，大脑自动指导手指动作，按了！
方胜连着听一上午的”嘟嘟“声，懵了。
这两日大哥风格大变，二十四小时待命好儿子好兄长，突然变成爱耍性子的大小姐，说按就按，明明昨晚他说明天再打的。
母子坐在客厅面面相觑，碧莲也是，一上午打去不是通话中，就是私人助理接的，说她在休息，不方便接电话。
”走，现在就去杭州。“方胜坐不住，即便腿脚还没完全利索，也管不了。
高铁加小出租，不过一个多钟头，母子二人已经风尘仆仆地站在周如虹家门外。
敲门。
周如虹带着豆豆刻意逛了半天商场，陪她在儿童区坐了两趟火车，海洋球区玩了大半天，好像今个不过寻常的快乐假期。
不得已带着孩子离婚，也不知道豆豆懂不懂，亲眼看着爸妈签字，分道扬镳，她心理是愧疚的，深怕在孩子心里留下创伤，便以这种快乐的形式掩盖父母的过错。
这会正值中午，母女二人刚刚回家没多久。
谁在敲门，周如虹一惊，放方旗衣服的柜子空了，钥匙留在鞋架上，有什么漏拿了吗。
开了门，却见到两张最不愿见的脸。
母子也意外，今个不是周末，怎么如虹没上班，方旗在里头吧。
李木子更是尴尬，毕竟打过孙女，这事心照不宣，方旗让她别来过年，那意思很明显，本来就没几两肉，挤出笑的脸颊缺肉，骨头更凸，假得异常难看。
“有事吗?"周如虹声音冷得好像见到两敲错门的陌生人。
急着自己的终身大事，方胜顾不得前仇旧恨，直截了当问：”我找大哥。“
”他搬走了。“
“啊！？”母子以为听错了，异口同声惊问。
”方旗一个人搬哪去了？你们不是还住这吗，这、这、这发生什么事了？“后半句，李木子小心翼翼地问，女人更敏锐，已经嗅到一丝不寻常。
”我们离婚了，他当然要搬走，搬哪去我不知道，你直接打他电话吧。“说完，周如虹要关门。
李木子完全懵住，方胜快手一步挡门，信息量太大，必须说清楚。
”离婚，不可能吧，大哥可不是会离婚的人。"方胜试探问，心里嘀咕，该不是大哥跟方大炮联手搞失联，暗度成仓卖了老底子分赃，就蒙他一人。
“要不要给你看离婚证？”周如虹真不想跟这两讨厌的人多说一句话，奈何前小叔子抵着门，只好走进房里。
递去离婚证，红本白底黑字红章，日期是今天。
李木子看完红本如遭雷击，瞳孔放大：“发生什么事了，如虹，怎么就离婚了呢，有话好好说，妈知道打豆豆不对，那天妈也是急的，能不能别离，孩子还这么小，离了婚方旗要怎么活啊！”忏悔心突然波涛汹涌，前婆婆一下拉住周如虹的衣袖，音量也史无前例的大。
亲人呐，如虹真是个好媳妇，往事历历在目。
她一个人不知道怎么打出租，是大媳妇过了马路拉她回来，送她医院；她迷路半夜一个人在派出所等人救援，是大媳妇领她回去，事后一句话也没怪她，离婚太可惜，不能离啊，她方家两儿子打光棍说出去多丢人。
前婆婆不提罢了，提了周如虹更厌恶，冷冷地推开她的手：“孩子你打都打了，说这些有用，走吧，以后咱们当互相不认识。”
这话绝情的，前媳妇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李木子不甘心，农村人惯有的拉拉扯扯藏不住，又伸过手去，皮肤蹭皮肤，死命抓住周如虹的手：“如虹啊，过去的一笔勾销吧，妈求你了，跟方旗复婚吧，你们俩感情好好的，别因为妈打孩子就离婚，妈要内疚一辈子的。”
呵，周如虹不想说了："离婚是儿戏吗，放手吧！我要关门了。”
李木子就不放。
“妈，放手吧，离都离了，大哥离婚也是迟早的事。“方胜皱着眉头，他早预测过了，意料之中，实在没耐心耗在这，找到大哥要紧，找不到就直接去方大炮那要镯子。
”不行！“李木子老眼往门内四处瞧，离了婚方旗走了，难道是净身出户，这也太亏了，心里一万个疑问，大儿子失联问不着话，过了今天，以后敲门周如虹肯定不开，今个必须说清楚。
”离都离了，你到底想干吗，再不放手，我报警了。“周如虹只能威胁。
面上，李木子当然不会傻地撕破脸：”如虹啊，我们先进来，方旗联系不上，你把离婚的经过跟妈说说好不。“
周如虹真当要哑然失笑，离婚的可是她本人，让她像外人一样说戏呢，就算她主动提的，可内心也刚划上创伤，让当事人如何咽下心里的痛心平气和跟你一个老太太耐心娓娓道来。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也不用急，迟早会联系上方旗的，让他跟你慢慢说。“周如虹只得用力一甩，方胜看过离婚证也不抵门，快速关了门。
李木子吃了闭门羹，震惊转为愤怒，欺人太甚，刚离婚就翻脸不认人，她毕竟是长辈，前婆婆也是婆婆，怎么就跟陌生人一样冷。
方旗在家门口的小宾馆登记了六十一晚的房间住着，今天肯定找不到房子，这附近也这家最便宜，而且离自家近，远远看着，心里舒服些，说不定如虹可怜他，会回心转意。
手机又响，是他妈，前面他妈的电话几个他也没接。
想明白很多事，心情稍稍复原些，接了起来。
”大旗啊，你怎么就离婚了呢，你在哪啊？“李木子哭腔起。
一下勾起伤心的痛，除了他妈跟弟弟之外，正无处可诉自己离婚的事，原来母亲才是最后的港湾。
”妈，别问了，如虹要离的，是我欠她，这些年，我让她受苦了。“
”说什么话呢，你们俩有房有工作有孩子，多少人羡慕不来，你爸过世了，妈也不给你们添负担，有什么过不下去的。“
李木子想好了，这要是自己像老头子一样得了大病，就不治了，最多俩儿子供她吃饱饭，逢年过节买两件新衣裳穿。
老人就是磨叽，离都离了，有什么好心疼的，方胜着急，抢过手机：“大哥，你在哪呢，你放心，老底子卖了，咱兄弟分，你再找再婚，一定能找到比大嫂漂亮懂情趣的女人，别想不开了，当务之急，咱们先去方大炮那拿回镯子，你在哪，我马上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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