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成功便成仁
三日后。
天色未明，晨雾如纱，笼罩着整座京城。
沉闷而压抑的战鼓声，从皇城脚下响起，如同一头苏醒的巨兽，心跳沉稳而有力。
五万城卫军，早已集结完毕。
黑色的铁甲汇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铁龙，盘踞在通往朱雀门的主干道上。
没有喧哗，没有骚动。
只有冰冷的甲胄摩擦声，和士兵们压抑的呼吸声。
点将台上的血，早已被冲刷干净，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却烙印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他们眼前的这位新元帅，是个疯子。
一个真正的，敢在天子脚下屠戮同僚的疯子！
李季端坐于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之上，身披玄色大氅，面无表情。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支看似军容鼎盛，实则人心惶惶的军队。
他知道，这五万人，现在只是畏惧他，而非敬服他。
但这已经足够了。
在军队的最中央，两口用金丝楠木打造的棺材，被十六名壮汉抬着，在晨雾中散发着一种诡异而肃穆的光泽。
它们是如此的扎眼。
比元帅的旗帜，还要惹人注目。
“时辰到。”
李季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条街道。
“出发！”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一个冰冷的命令。
“轰隆隆。”
铁龙开始缓缓蠕动。
五万人的脚步声汇集在一起，整座京城，仿佛都在微微颤抖。
朱雀门遥遥在望。
那里是离开这座巨大牢笼的出口。
然而，当大军行至城门前百丈之时，李季的瞳孔，骤然一缩。
城门之下，并非空无一人。
一顶巨大的，明黄色的华盖，如同烈日一般，刺痛了他的双眼。
华盖之下，龙袍加身，百官侍立。
天子亲临！
李季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竟然亲自来送行！
是试探？还是警告？
来不及多想，李季的脸上瞬间堆满了惶恐与受宠若惊。
他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不等战马落地，李季已经翻身下马。
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沓，仿佛慢上分毫，都是对天子的大不敬。
他快步上前，在距离皇帝十丈远的地方，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罪臣李季，叩见陛下！不知陛下圣驾亲临，罪臣该死！”
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与激动，响彻整个城门广场。
身后的五万大军，也瞬间如潮水般跪下，甲胄碰撞之声，连成一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在京城上空回荡。
皇帝看着匍匐在地的李季，那张威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竟亲自走下了台阶。
文武百官，无不色变。
皇帝走到李季面前，亲自伸出双手，将他搀扶起来。
“爱卿，快快请起。”
那声音，温暖得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辈。
李季的身子激动得微微颤抖，顺着皇帝的力道站了起来，却依旧躬着身子，不敢抬头。
“朕今日前来，是为我大周的勇士壮行！”
皇帝拍了拍李季的肩膀，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
“李元帅！”
“北境蛮夷，侵我疆土，屠我子民，人神共愤！”
“朕将这五万将士，将我大周的北境安危，社稷存亡，都交到你的手上了！”
“你切莫让朕失望，切莫让天下万民失望！”
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冠冕堂皇。
李季的头，垂得更低了。
“臣纵粉身碎骨，亦万死不辞！”
文武百官看到这君臣相得的一幕，也纷纷上前。
须发皆白的太师付子明，抚着长须，上前一步。
“李元帅，陛下对你寄予厚望，你此去路途遥远，定要万般小心，保重身体啊！”
“是啊，元帅，定要早日凯旋！”
“我等在京城，静候元帅佳音！”
一时间，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可说着说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被磁石吸引了一般，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大军中央那两口诡异的棺材上。
议论声，像是蚊蝇一般，嗡嗡地响了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棺材？”
“我的天，出征带棺，这是何等的大不祥，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李季，莫不是疯了？”
皇帝仿佛这才注意到这般异样。
他眉头微微一蹙，转过头，目光如电，落在了那两口金丝楠木棺材上。
整个广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皇帝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了李季的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季。”
“运送那两口棺材，是做什么用的？”
来了！
李季的心中，冷笑一声。
正戏终于开场了！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脸上没有半分的掩饰，只有一种悲壮到了极点的决绝。
“回陛下！”
李季的声音，沙哑而高亢，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那是臣的归宿！”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不等众人反应，李季的声音再次响起，字字泣血！
“臣本是戴罪之身，蒙陛下天恩，不计前嫌，委以元帅重任，已是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此去北境，不成功便成仁！”
他伸出手指，遥遥指向那两口棺材，声音陡然拔高到了极致！
“臣已立下死志！”
“此行，抬棺赴边疆！”
“若不能击退北蛮，平定疆土，这两口薄棺，便是臣的埋骨之所！”
“马革裹尸，便是臣对陛下对大周最后的忠诚！”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着疯子，看着怪物，看着英雄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李季。
抬棺出征！
这是何等的悲壮！
何等的决绝！
他这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在向皇帝向全天下，表明自己的忠心啊！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道无人察觉的精光。
他死死地盯着李季，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良久，皇帝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畅快与满意。
“好！”
“好一个不破北蛮，誓不回还！”
“好一个抬棺赴边的李元帅！”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旁边几位身穿户部官服，正准备上前检查辎重的官员，厉声喝道：
“户部的都给朕退下！”
“李元帅忠心耿耿，一心为国，恨不得将这颗心都掏出来给朕看，他的队伍，有什么好查的！”
“不必查了！”
户部官员们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到了一旁。
紧接着，皇帝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龙袍，面对着李季，竟是深深地，弯下了腰。
天子躬身相送！
“元帅！”
皇帝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真诚与期许。
“朕在此为你壮行！”
“盼你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李季激动得浑身颤抖，再次跪倒在地，重重叩首。
“臣万死不辞！”
他翻身上马，再不回头，猛地一挥手。
“全军，开拔！”
黑色的铁龙，终于穿过了朱雀门，向着那片广阔而未知的北方，滚滚而去。
马背上，李季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老狐狸。
你的戏，演完了。
接下来，该看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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