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当时
第二十九章 当时
梨城下雪之前,树先变得枯黄,哪一天起,天上云层变得格外厚,那时候门窗缝隙里钻进来雪声,簌簌的盖在楼房顶上,盖在院子的小片空地里,然后梨城每条街道都浮着白絮似的雪,漂亮极了。
但谢小荷期待着,冬天却迟迟不来。
李善仪不喜欢那个女孩,可她总是粘着自己说话。
那三个月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不见光的鬼,说不定从地下室爬出来那天她就已经死了,可是她没有名字,勾魂的鬼也找不到她。
在酒吧工作的第三个月,李善仪被吴茹文跑进酒吧大吵大闹丢了工作,其实本来丢不了的,但吴茹文握着水果刀,喊:“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就死在这里!反正有你这么伤风败俗的女儿,我也没有脸活下去了!”
李善仪站在台子上,下面的人有在舞池的,停了动作,有在喝酒的,也放下酒杯,音乐关掉。灯聚在她身上,那些目光黑洞洞地看着她。
不要脸的人会活得最好。这句话个叫做李芳珠的女人把她带上车的时候,重复了很久。李善仪记住了那句话,但在她身上,似乎应该是,再怎么不要脸也没有用,她还是会被驱逐。
吴茹文只用一把水果刀带走了李善仪,抹掉了她在酒吧的所有努力,她唱歌,洗盘子,拖地,被客人骚扰,被无缘由地造谣,被中伤。轻飘飘的,没意义的三个月。
老板那张酒气熏红的脸冒出来,推搡着她出去,叫她和那个精神有问题的老女人滚远点。钱呢,吴茹文大声喊,钱!
老板拿钞票出来,吴茹文满脸的怒气,但这么伤风败俗的钱,她一张不少的收进口袋。薄外套的拉链拉紧了,口袋被钞票撑着,鼓起来一块。
滚!老板怒声吼着。
她又一次从一个地方,被赶到另一个地方。
李善仪被吴茹文拖着拽着回去,后面跟着一只鬼鬼祟祟的小老鼠。上锁的屋门,李善仪被拖拽进来,陌生的门槛绊倒她,她摔在地上,手撑在地上,刚愈合不久的骨头发出很细微的脆响。吴茹文的骂声从上面倾倒下来,她抬头看着黑透的天,问她血缘上的母亲:“你也要把我关死在这里吗?”
她还穿着酒吧的制服,那所谓的制服是很短的热裤,宽大而薄的短袖衫在肩膀露出一大片,秋末的风灌进她的衣服里,她冻得麻木了,身上好像最后一点生机都被抽掉。
吴茹文的话叽里咕噜的,她听不懂,不想听,对面房子探出一个女孩,包着格纹围巾,好奇地看着她:“吴姨,这是谁呀?”
她太冷了,冷得要晕过去。扶起她的人影在昏厥前的雪花点中变成了顾寒声的样子,尽管她眼眶发热,心底却是清醒的。
死前幻想罢了,顾寒声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顾寒声……会和真正的郑宝悦在一起。然而随着那样清醒的认知,她也被粘稠的记忆拖拽住。
有一个这样的夜晚,顾寒声找到了躲起来的郑宝悦。
不问她怎么了,转身进了对面商场,出来时拿着购物袋沉沉坠着。
“别以为他们派你来,我就会回去,谁来也没用的,我要反抗。”她说完,戒备的看着顾寒声,那人伸手在袋里提出来一条毯子,温暖的薄毯围住了她。
郑宝悦一下子眼眶红了。
郑太太最近好像不喜欢她了似的,老是算计着要她嫁给哪个有钱的纨绔,都是到了外头沾花惹草,回家装孝子贤孙的绣花枕头,居然还说到了路正,那个只会花钱打架什么正事都不干的混蛋舔着脸上门,开他那只花枝招展的破车瞎显摆,被郑宝悦赶了出去。
她才十七岁,郑太太说,今年定亲,再过两年拿了学位结婚,正好的年纪。
可哪里正好了?
顾寒声见她说的起劲,索性陪她坐下来。快要打烊的店里,灯光幽暗,音乐声也轻。
他静静听完,问:“你母亲没提到我吗?”
她愣愣抬头,风吹得她鼻尖泛红,他伸出手,把那条毯子给她围好了。
“你就利用我好了,跟她说,我们订婚,郑太太应该还挺喜欢我的,不是吗?”
她记得那毯子很暖,有种松木的香气。
可那是谁的记忆?
他们说,她是不配的,这些都是她占了郑宝悦的东西。要还的。
打折了手腕,还郑宝悦的音乐天赋,丢掉名字和记忆,还郑宝悦一个顾寒声。拘禁在地下室的一个月,用来还郑宝悦受苦的二十年。
她垂下眼帘,那滴眼泪消失不见了。她拉住了扶着自己的手。
谢小荷擦擦她的脸,把自己的老围巾披在了她身上。
她小时候见过这个姐姐的,可能太久了,彼此都不认识了。但她看到吴茹文就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凶悍是出了名的,小荷知道她女儿叫李善仪,一个比她妈妈凶悍的姐姐。
先进门跟着的女人跟吴茹文讲道理,谢小荷叫她芳姨,她问:“芳姨,我能把她带走吗?”
李芳珠想想,点了头。然后指了指吴茹文,“你啊!”她讲话是很管用的,吴茹文念叨着要跟出来,却没有拿着水果刀拦着她们了。
屋里的光透出来。
谢小荷背起李善仪走。李芳珠把钥匙给她,一只手拦住要跟上的吴茹文。
谢小荷力气好大。李善仪被她背着,恍惚听清了她的声音,那个叫做谢小荷的姑娘,很小一只,力气很大。
”你醒啦!咱们小时候见过的,我跟外婆来梨城玩儿走丢了,你帮我打跑了野狗,记得我吗?“
李善仪摇摇头。
她叽叽喳喳地介绍着自己的故事,长在养猪大户的家里,她杀过猪,洗过满手的猪血,就这么长大了,忽然听见自己要被塞到村头一个开厂子的人家里做老婆。她怎么能够这样嫁人!谢小荷连夜收拾东西,跑了,上了船,她的姐姐就在海边看着自己,抱着肉乎乎的小宝宝。她以为姐姐也要上船,朝她伸手。船开了,突突的声音拨开海浪。姐姐如梦初醒一样,忽然回头叫了一声:“她在这里!”
姐姐一定是害怕他们抓住她,所以在开船之后才发出叫喊。谢小荷用力的挥手,她知道自己不会回来了。
那艘船在海里飘向远方,带她来到了梨城。
梨城有最好看的海。
她扎着圆圆的道姑头,眼睛也圆圆的。把李善仪放下的时候,她们一块抬头,看到发锈的院门口,悬挂在枯树枝上的月亮。
好圆啊,月亮。
那民宿的牌子被讨债的人撅断了,南河,变成了南可,水不知道被扔到哪去了。这么一间断水断电的房子,是李芳珠低价买来的,店主破产,民宿贱卖,结满了蛛丝的房子无人问津。谢小荷很熟悉路,带着她进来。
在灯火都散尽的夜晚里,李善仪很恍惚,她就像是回到了那个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地下室。她捏紧了铁门,红锈蹭到她手上。
谢小荷摸出一盒子火柴,把火柴塞她手上,又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摸出来一根蜡烛。
那天夜里黑乎乎的民宿里,她们至少度过了一个还算温暖的夜晚,烛光摇动,谢小荷作势对着烛光许愿,她说:”善仪姐,我们做好朋友吧。“
梦就做到这里。
谢小荷听见砰的声音,她醒过来,天快要暗下来了,一切灰蒙蒙的。
好像就要发生什么事似的,对面红黄的横幅被风吹落过来,挂在了院子铁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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