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漏尽
一天后,2023年2月26日,周日
徐行和老郭以及郑今的饭局定在谪仙楼,是家素菜馆子,地方是老郭挑的。
徐行百思不得其解。
“素菜馆子?”她出门去吃饭之前,一边捯饬自己,一边向何祖儿吐槽,“素菜馆子!!素东坡肉!素椒麻鸡。”
何祖儿理解她的心情:“就是,你说既然要点东坡肉了,为什么要素?”
她还有点佛教知识:“耳鼻身口意,要讲究全讲究啊,光在食材方面骗自己的嘴,有啥意思。”
徐行摇头。谪仙楼坐落在西京南城,租的是一家有七十多年历史的独栋三层楼,自带花园,翻修花了大价钱,门脸儿仙风道骨,颇有大隐隐于市的肃静。
一楼是餐厅,有四个房间,大厅十二张桌子,成一个凸字型,凸出来的部分是包间,尽头有一道门嵌在墙壁里,需要员工从里面开。
二楼是主人的私人博物馆,平常不开放,楼梯安了铁门,锁得严实,门边挂着博物馆的牌子,三楼的作用就更不为外人所知了。
徐行对素菜没什么特别爱好,之前来过一次,还是和季平安的父母一起,他们来西京玩,非要吃这家馆子,也不知道是在什么短视频上看到的推荐。
这家店订位子还挺费劲,结果吃力没讨好,吃饭的时候季妈妈没完没了地数落——这个不正宗,那个火候不对,反复说了有七八次“这里的东西一点锅气都没有,有什么好吃”。
季平安最后听不过去了,说他妈妈:“这是一家素菜馆,能有什么锅气,再说了,人家用锅做菜,肯定就有锅气,不同的锅,产生不同品种的锅气是不是。”
徐行和季爸爸都在旁边笑,季妈妈脸上挂不住,就很生气:“你胡扯什么,有这么解释锅气的吗?”丢下筷子不吃了。
季平安悄悄推了一把徐行,意思是让她打圆场,徐行没反应,继续吃那锅气确实不太足的素排骨。
她想到这里,更要吐槽了——
说是吃素,菜色却相当贵,套餐制,三种套餐分别是lite,常规和特餐,最便宜的lite也是888一个人,请客用特餐就要1388一个人,加上酒水,奔两千人均去了。
何祖儿听到酒水两个字又开嘲讽:“都去吃素了为啥要喝酒?佛祖这么双标吗。”
徐行笑,用手机当镜子补粉底,描了点儿玫瑰色的口红,何祖儿坐在旁边眼巴巴看,忽然说:“老板,你去跟郑总吃饭,姐夫知道吗?”
徐行看她一眼:“问这个干嘛。”
何祖儿说:“郑总一直追你啊,如果我是姐夫,你跟他吃饭我肯定不高兴。”
徐行说:“吃个饭而已,还有别人在呢,有啥不高兴的,再说了。”
她打扮好,站起来居高临下看何祖儿:“你不是新人类吗,伴侣如衣服,随抛随有的,怎么突然保守起来了。”
何祖儿摇头:“伴侣如衣服,那是不怎么喜欢的衣服,高定限量款独一件的我怎么舍得抛。”
徐行往外走,说:“最近呢,身边是限量款还是批发款?”
何祖儿长叹一声:“还是橱窗款。”
徐行就知道了:“还在跟阿黎过不去呢。”
何祖儿噘着嘴一点头。
徐行拍她的后脑勺,很纳闷:“你这个小妞平常拿得起放得下,这是怎么了?上次不是说了嘛,你们俩不合适,最好别开始。”
何祖儿撅嘴:“老板你没听过那首歌吗?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哪。”还唱起来了。
徐行寻思小姑娘既然还能苦中作乐,想必也没多大事,摇摇头,随即想起,今晚季平安有安排,千叮万嘱她要早点回去陪季繁的,不然光是李阿姨在家,小姑娘肯定什么作业都不做,敞开了看动画片。
她心里哎哟一声,眼前要进餐厅了,马上给季平安发了个信息:老公,我今晚突然有事,没法早到家,你啥时候能回去?
季平安回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包过来,问:你要干啥?
徐行回:跟老郭吃饭,他来西京了,在谪仙楼。
她站在门口等季平安回信息,结果那边迟迟没反应,她估摸着郭马克随时要到了,干脆打个电话问清楚吧,正准备拨号,季平安回话了:行,我把自己的事儿推了,一会儿就回去。
徐行扭身进了餐厅,今天谪仙楼的客人也不少,大堂中一共十二张桌子都坐满了,有两桌坐的是出家人,尼姑和尚都有,桌子互相之间离得很远,厅中佛乐极飘渺,似有似无,菜一道一道上,吃的人寂然无声,唯有瓷勺偶尔叮当。
她往里面包厢走,一面低头给老公回个笑脸,想想还是要再给点儿甜头,就打字:“么么哒,没有你我要怎么办。”
办字打到一半,冷不丁前方一个人冲出来,不知道什么事那么急,硬生生和徐行撞个满怀,把她手机都撞飞了,脚不沾地继续往前跑,连句抱歉都没说。
徐行猝不及防,踉跄几步好险没把旁边餐桌给撞翻了,压根没功夫去看来人模样,等她定下神来,转头只看到一个白色身影消失在了餐厅大门外。
她想生气都找不到发气的靶子,只好嘀咕着这是赶着买药还是投胎,捡起手机擦了擦,而后进了提前预订好的包厢。
包厢名叫漏尽,取佛教六神通之中“漏尽通”之意,六神通指的是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漏尽通,前面五个都好理解,只有漏尽通不那么直观,说的是断尽一切烦恼、超脱生死轮回的终极智慧,名字听着就特别神秘而且高级。
她进去一看,简洁的原木四人方桌上就郑今一个人坐着在看菜单,桌角的冰桶里斜放了一瓶唐培里侬香槟。
他抬头看徐行进来,眼神刹那间变得炽热,“徐总,好久不见。”
徐行微微一笑:“郑总你好。”这位仁兄晒得黑黑的,似乎瘦了些,比上次见面可以说更精神了,说明户外活动对男子气概是有加成作用的。
她挽着包且没坐下,四下看了看:“郭总呢。”
郑今说:“郭总在飞机上,航班晚点了,要咱们先吃。”
徐行心里掠过一丝微妙的不安,暗中又笑自己防卫过度,说:“他怎么没跟我说。”
郑今笑:“他到机场的时候我以为他都要登机了,给他打电话确认司机会去接他,他才告诉我晚点,你跟郭总比我熟,你知道他不太跟人交代行程。”
这话说得也是,老郭工作性质使然,多的时候一年要飞一两百次,一天到晚都在天上,以前婚姻破裂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神出鬼没,老婆经常找不到人。
徐行于是拉过椅子,和郑今面对面坐下来了,刚把餐巾展开铺腿上,就见桌面上推过来一个蓝色的盒子。
“小礼物,徐总请笑纳。”
徐行拿起来,盒子里装盒子,最里面可不是小礼物——卡地亚蓝气球,铂金版,十几万的一个表。
她放好推回去,有点气恼:“这可不能收,郑总,做过头了啊。”
郑今云淡风轻,视线还在菜单上:“没别的意思,就是我们上一次,也就是第一次见面时,我记得你穿的是套蓝衣服,我前段时间在表店看到这个,就觉得刚好配你那套衣服。”
徐行皱了皱眉。
她上次穿的确实是蓝衣服,loro的宝蓝色羊绒套装,很端庄,过膝裙,老钱风开衫配高领毛衣,颜色款式确实和这块蓝气球表盘很搭。
过去这么久,他居然记得这么细,这让徐行很意外,意外里怎么说呢。
她不能不承认,也略带一丝幽微的自得和烦恼,这大概是人的劣根性,注意力永远是最好的恭维。
想归想,徐行还是把表盒直接推了回去:“郑总,你是个爽快人,咱们当朋友,吃饭聊天挺好,你要是再来扮情圣这一套,就别怪我不给郭总面子了。”
郑今一愣,忽然往后一坐,双手一摊,语气里带着一点儿委屈:“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想方设法让你开心啊。”
徐行猝不及防。
她婚前追的人多,婚后追的人更多,婚前多半是同学,大家单身,怎么追都无可厚非,婚后的追求者就不一样了,大部分人其实都结了婚。
她长得美,知道自己美,更知道自己能干,因此那些只凭借美貌得利的同性,徐行觉得上不了台面,因此自己的言行举止格外检点。
婚戒24小时戴着,闲谈起来不时就聊一聊自己老公,一道又一道的警戒线,把人尽可能挡着。
但有些人根本挡不住,甚至把这些信号当作一种挑战。
对很多有头有脸的男人来说,婚姻是一件必需品,但不需要花太多时间维护,在那里就行了,更不构成他们寻找刺激的阻碍——无论是纯生理的,还是感情方面的。
这个世界上人和人不同,普通人有“出轨”这一说,因为人生都在轨道上。
有钱有资源的人,哪里有什么轨不轨,他们自己就是轨。
徐行习惯了他们的做派,有事没事打打电话,约吃饭,席间聊一聊自己的丰功伟绩,牛叉往事,提一提某几个大人物的名字与秘辛,给自己沾光贴彩,轻描淡写抱怨几句老婆不理解我,然后开始试图摸手摸脸。
她看太多了,对流程已经了然于胸,要是给他们余地走到最后一步,大家难免要翻脸,那生意就做不成了,犯不上,必须要料敌机先,不动声色间把火苗给掐了。
何祖儿是她的好助攻,每当对方开始抱怨老婆不是精神伴侣,或感叹自己一把年纪了仍然渴望感情,她就立马发信息给何祖儿给自己打电话解围。
何祖儿特别喜欢这个活儿,积极配合,每次都花样百出。
“徐总,办公室失火了,赶紧回去看一眼有没有什么要抢救的,我死守着呢啊你千万快点回来。”
“徐总,您先生在楼下停车场,说无论如何都要等您一起下班回家,您看是我去跟他说一声,还是您自己给他打电话?听语气不是很友好哦。”
“徐总,有个客户突然疯了啊,现在送去了精神医院说要住三年,三年啊,赶快回来开会商量一下,这算不算不可抗力,我们是不是可以单方面中止合同啊。”
每次徐行听她在那边胡说八道都想笑,借此脱身之后就训她:“不要撒显而易见的谎,失火什么的,人家一查不就知道是不是真的吗?”
何祖儿不服:“我们公司自己内部起了点儿小火,他查个屁。”
这些人甚至不会明说“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们上手摸到了之后要是没遇到反抗,就会直接问你想去哪个酒店。
这些人的词典里,可没有什么“我想方设法让你开心。”
徐行心里稍稍一软,软得毫无道理,未曾表现出分毫,但确实是那么软了一下,语调缓和了下来。
表盒仍然是推过去了,她平静地说:“郑总,可以了,咱们不说这些,没意义,来喝茶吧。”
她伸手给郑今倒茶,他略有点气馁地盯着台面,过了半天才说:“我以后还是会继续约你吃饭的。”
徐行失笑:“好吧。”
他们这顿饭吃得很快,套餐里的菜没上到一半,郭马克打电话来说刚落地,客户约他立刻见面,所以这个饭局他今天不来了。
徐行电话一放,马上就提出今天到此为止。
他们前后进来才四十多分钟,等老郭来吃饭,菜点好了叫起没上,郑今却自顾自地叫服务员进来开了那瓶香槟。
徐行却之不恭,杯子放在面前,酒是倒了,喝到结束,一杯香槟也只浅浅下去一点。
郑今却不一样,他多多少少有点儿浇愁赌气的意思,急如星火般喝了好几杯,这让徐行觉得更不舒服。
喝多了的人多半不可理喻,这是常识,徐行不知道郑今的酒量如何,酒品如何,但不冒险总是对的。
他们结了账走到餐厅门口,今天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都九十点了,路上的车还堵得水泄不通,郑今的司机打电话过来,说这边单行道上出了车祸,很严重,前面堵死了他调不过来,请郑今到对面去上车,徐行给高黎打电话,高黎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的建议是:“徐总你就在餐厅那边等我,我慢慢绕过来。”
徐行打开地图查了一下,得,绕过来要半小时,再等半小时出发,季繁可就又睡了。
她于是叫高黎:“你也在对面等我吧,就在红绿灯那边一点。”
徐行举着手机,一看红灯马上要变绿灯了,于是跟着郑今往对面走,走了几步,郑今忽然跨了一步挡住她,双手伸过来,捧住她的脸,嘴唇迅速压下来,贴在了徐行的嘴上。
徐行的手机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她睁大了眼睛,咬紧了牙,本能地双手护在胸前,随即用力推了出去,第一下没推动,第二下郑今自己松开了,他退后一步,像做噩梦被魇住了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行,忽然远处传来消防车开道的声音,不知道什么地方失火了,郑今一哆嗦,像见到猫的老鼠一样,猛一扭身,低着头弓着腰,跑着逃开了,汇入如蚁行般的车流里,无影无踪,他消失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徐行回过神来之后,有一瞬间都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徐行回到家已经十点多,季繁不用说,连季平安都已经看着电视睡着了,她悄悄进了洗手间,洗头,洗了很长时间的澡,出了浴室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郑今的电话微信全部拉黑。
拉黑完并不解恨,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口干舌燥地生闷气,到了一两点都毫无睡意。
老郭浑然不觉这段风波,第二天依约再次找她吃饭,徐行一口就拒绝了。
她对老郭没意见,可郑今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万一在饭桌上再见到这个人,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现。
大耳刮子打过去吗?还是装作无事发生。
都不妥当,也都不容易。
这事儿徐行没跟任何人说,只是自己别扭了好几天,那几天看到季平安,她内心便涌起深深的歉意,总觉得有点亏欠。
这当然不是她的错,可是什么事都有前因后果,她是怎么纵容这件事走到这一步的?
就像季平安说的,你为什么不拉黑他呢?留着玩吗?
徐行的自责宛如潮水上落,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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