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乌龙
刘大夫被放下来后,踉跄跄后退几步,扶着诊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他行医几十年,头回遇上这么个能把大夫先送走的病患家属!
医馆里原本的几个病患,也都被这阵仗吓得不敢出声。
过了好一会,终于,靠墙坐着的两个来看病的妇人忍不住了,凑在一起小声说起话起来。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裙妇人用手掩着嘴,对旁边扎着头巾的同伴低语:
“我就说这刘大夫不行吧?你看看,这不直接把这小郎君给看没了……”
头巾妇人立刻点头附和,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几分莫名的确信:
“就是就是!我这怀不上来找他看了好几次了,十几副药下去,苦水喝了不知多少,还是一点动静都没。
还有啊,我上次硬拉着我相公来陪我看病,你是没看见,这个刘大夫,眼神贼溜溜的,一直偷偷看我相公!
临走前,还非要给我相公开什么‘龙精虎猛’之药!呸!定是个老骗子,而且为老不羞!”
刘大夫刚刚顺过一口气,差点又给噎回去!
听见这话,顿时气血上涌,花白的胡子都气得直抖!
他猛地扭头,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指着那妇人,气得胡子直抖:
“愚妇!愚妇!你……你血口喷人!
老夫观你相公面色晄白,舌淡苔滑,分明是阳虚之症!开药助其固本培元,何错之有?!
你自个儿怀不上,也不曾疑心是否你相公有问题,反倒污蔑老夫清誉!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他吼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差点喷到那妇人脸上。
那妇人被吼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嗫嚅嗫嚅着问:
“啊?还……还有这个说法?我……我一直以为怀不上,都是我的问题呢……”
她脸上臊得通红,赶紧给刘大夫作揖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刘大夫,是我嘴-贱,是我糊涂……”
老大夫这才哼了一声,慢慢顺过气来。
这么一闹腾,前后都快耽误小半个时辰了。
医馆里只剩下王大牛压抑的呜咽和张文涛的抽泣声。
王大牛瘫坐在地上,像被抽了魂儿,眼睛直勾勾盯着榻上的王明远,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三郎……我的三郎啊……”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榻边的张文涛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大夫!大夫!快看!明远、明远的嘴唇!越来越紫了!更紫了!黑紫黑紫的!
是不是……是不是真的要不行了啊!啊啊啊!”
王大牛一听,像被针扎了似的,“噌”地一下从地上弹起来,连滚带爬扑到榻边,巨大的身躯几乎一半压在了王明远身上,看着弟弟那青紫得吓人的嘴唇,声音嘶哑:“三郎!我的三郎啊!”
刘大夫顺着张文涛手指的方向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
只见王明远原本只是微青的嘴唇,此刻竟呈现出一种骇人的深紫色!
再一看榻边——好家伙!
小胖子那快两百斤的肉山半个身子压在王明远胸口,再加上王大牛那更大块头也扑上去半个身子,差点背过气去。
这俩“憨货”!
这么压着,别说一个昏迷的病人,就是头牛也得憋死!
他嘴唇不青紫才怪!没当场断气都是祖宗保佑!
“你们两个憨货!快给我让开!!!”老大夫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几乎是跳着脚冲过去。
王大牛和张文涛被这一吼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猛地起身让开。
刘大夫一个箭步冲到榻前,先探了探王明远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有!
再翻开眼皮看了看瞳孔——还好,没散!他立刻抓起王明远的手腕重新诊脉。
“你们两个……两个……”刘大夫诊完脉后指着王大牛和张文涛,气得手指头直哆嗦,
“就这么压在他身上!他就是铁打的也扛不住!能不憋得嘴唇发紫吗?!啊?!”
他又指着王明远额头那几处明显的红肿,没好气地吼道:
“还有这头上的包!一看就是新磕碰出来的!皮都没破,哪来的脑袋出血?!
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你刚才抱着他一路狂奔,东撞西磕给撞出来的?!”
王大牛、张文涛、张伯父、李明澜,四个人八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王明远额头那几处红肿,又看看彼此,最后目光都落在王大牛身上。
王大牛黝黑的脸膛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想起自己抱着弟弟冲到医馆路上时,好像……好像确实撞到了什么硬东西?
不止一次?
他当时满脑子都是“三郎要没了”,哪还顾得上这些细节?
“这……这……”
“大夫……那……那我弟弟他……”
王大牛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只剩无地自容的尴尬和后怕。
他声音还是有些抖,带着股劫后余生的希冀和不确定问向刘大夫。
“死不了!”刘大夫没好气地打断他,从针囊里抽出几根银针,
“就是风寒高热,加上撞晕了!你们再压一会儿,那就真说不准了!”
他动作麻利地在王明远的人中、合谷、曲池等穴位下了针。
银针捻动,没过多久,王明远紧皱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原本急促微弱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起来,嘴唇上那骇人的青紫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恢复了病态的苍白。
“呼……”众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王大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刘大夫“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脑门都红了:
“刘大夫!神医!活菩萨!是我王大牛混账!是我有眼无珠!您打我骂我都行!谢谢您救了我弟弟!谢谢您!”
他声音哽咽,满是真诚的感激和后怕。
张文涛也赶紧跟着作揖:“谢谢刘大夫!谢谢您!”
张伯父和李明澜也连声道谢,态度恭敬。
刘大夫看着王大牛那副憨直认错的模样,心里的火气也消了大半。
他摆摆手,叹口气:“行了行了,起来吧。以后遇事别那么莽撞,差点把老夫这把老骨头摇散了架。”
他走到桌边,提笔唰唰唰写下一张药方:
“按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连服三日。
他头部受了撞击,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让他好好睡,别再折腾了。
退了烧,养几天就没事了。”
王大牛如获至宝,双手接过药方,又千恩万谢地去柜台抓了药,付了诊金药钱,这才小心翼翼地抱起依旧昏睡但呼吸平稳的王明远。
一行人雇了辆宽敞的马车,将王明远送回梧桐里小院。
王大牛寸步不离地守着,笨手笨脚却无比认真地煎药,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弟弟。
看着王明远喝下药后睡得安稳,脸色也似乎好看了点,众人才真正放下心来。
张文涛、张伯父和李明澜又坐了一会儿,见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天色也不早了,便纷纷起身告辞。
临走前,张文涛还一步三回头地叮嘱:“大牛哥,明远兄醒了千万告诉我一声啊!”
送走众人,小院恢复了安静。
王大牛坐在弟弟床边的小板凳上,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他轻轻摸了摸弟弟额头上那几处已经消肿不少的青紫,心里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夜色渐深,院门突然被敲响了。
王大牛开门一看,是张伯父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丝焦急。
“大牛,明远怎么样了?”张伯父探头看了看屋里。
“好多了,喝了药,睡得挺安稳。”王大牛憨厚地笑了笑。
张伯父松了口气,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点懊恼:
“那就好……唉,都怪我!当时看你那样子,我也慌了神,没问清楚,就让镖局的陈镖头骑最快的马,连夜往你家清水村报信去了……”
“报信?报啥信?”王大牛一愣。
“就是……就是说明远在考场突发急症,情况危急,让……让家里人速来府城……见……见最后一面……”
张伯父越说声音越小,脸上满是愧疚。
王大牛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懵了!见最后一面?!爹娘要是接到这消息……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爹娘听到噩耗后瞬间崩溃的样子!娘肯定当场就得晕过去!爹……爹那脾气……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王大牛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这……这……伯父!这可使不得啊!三郎他没事了!没事了啊!”王大牛急得直跺脚,语无伦次。
“我知道!我知道!”张伯父也急,“可……可陈镖头下午那会儿就走了!这会儿怕是都跑出去几十里地了!城门也关了,追不上了啊!”
王大牛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脑袋,肠子都悔青了: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瞎嚷嚷!是我害得伯父误会了!这……这可咋办啊!爹娘要是急出个好歹来……”
张伯父连忙说道:
“大牛,你先别急!明早天一亮我就派人骑快马去追!
看能不能在半道上截住陈镖头!
实在截不住……也只能等他们到了府城再解释了!
你爹娘那边……唉,希望他们能撑住……”
此时,小院里一片愁云惨雾。
王大牛守着弟弟,心里像压了块千斤巨石,又悔又怕。
与此同时,通往清水村的官道上。
一匹通体乌黑的快马,正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月色下狂奔!
马上之人正是镇远镖局性子最急的陈镖头!
他伏低身子,几乎与马背融为一体,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急促如鼓点般的马蹄声。
手里的马鞭早已挥出了残影,一下下抽在马屁-股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驾!驾!再快点!再快点!”陈镖头的声音嘶哑,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清水村王家那老两口,得赶上见他们最出息的小儿子最后一面啊!
王家三郎,那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好孩子!
读书那么用功,听说还考了案首!怎么就……怎么就……
死--马,快点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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