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回来了
不断下坠的感觉可不好受,尤其是知道自己身上半点保护措施也没有的情况下。
在这样的失重感下,爻清恍惚间看见那浓稠的黑色中,有触手似的东西正张牙舞爪地向他伸来,又几近温柔地包裹住他。
祂说:“睡吧,吾赐你一场梦魇。”
于是爻清闭上眼,坠入祂体内,触碰到第一枚尘埃。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夏国作为文明古国,所历经的朝代更迭数以万计,爻清再次睁眼,发现自己成为了某个末代王朝的——流民。
他拖着不属于自己的、骨瘦如柴的肢体,随着形容枯槁的人流自北向南奔逃。
自然,爻清不愿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那个不知名人物推着走,他尝试脱离流民的队伍,这具身体很快就会因为各种原因死亡。
饿死只是最常见的结局,流石、疫病、荒野的走兽、走投无路的土匪……
他死后又会重新降临到流民队伍中,好像非要走到流民南下的终点,才能结束这场轮回。
爻清这一路走来,不知替换了多少具身体,他最初还有心思打听这次迁徙的原因:无非是外族不满饥一顿饱一顿的畜牧生活,所以打进了中原,统治者昏聩不敌,只得南迁。
死亡带来灵魂上的负重,让他很快如那些流民般弯下脊梁,眼中只余人间炼狱。
南迁的路程何其漫长,硝烟遮蔽天日,人间不再有日月流转,取而代之的是人群的静默。
一切可以饱腹的东西都被吞下,每天仍有人无声的消逝。
在精神极度紧绷的状态下,一声声抱怨很容易升级成尖利刺耳的谩骂,口舌之战很快升级成肢体上的冲突。
通常情况下双方会因饥饿无力停下一场荒诞的斗争。
人人冷眼旁观,人人期待着倒下的败者可以成为生命的供养。
有人埋葬幼子誓言保全其母,婴孩的小小躯体很快就被觊觎者发掘,庆幸着又有人因一份口粮得以偷生。
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人。
爻清想。
也包括自己。
没有生机的队伍在荒野上向南游荡,时聚时散。孤魂野鬼们远离了战火的纷争,却在人性的较量中越陷越深。
死亡就如一把高悬于头顶的闸刀,刀下忐忑不安的人群被求生的欲望蒙蔽双眼,又像是被命运扼住咽喉,只得在夹缝中艰难求生。
流民中不断扩散的绝望让爻清一同窒息了起来,情绪往往比疫病的传播更加迅速。
渐渐的,又有人消失在了这场劫难中。
爻清觉得自己的神识也随着那些人消散得七七八八了,脑海中除了虚幻如烟的求生意志外皆是空白,满目疮痍似乎没有了尽头。
好像有人在欢呼,活下来的人都在欢呼。
时间过去多久?一个月?还是一年?
他走了多远?不知道。
祂的声音在此刻如同天降甘霖:“时代的洪流浩浩荡荡,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你感受到这些流民的命运了吗?”
“他们以为自己跟随统治者来到一片新的土地就可以安稳活下去,只可惜,这个时代必然属于战争和颠沛流离。”
“尘埃的命运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可悲可怜。”
爻清总算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找到点熟悉的东西,天知道他每天死来死去都感觉自己就是流民了,什么系统什么任务遥远的就像童话故事。
他的眼睛恢复神采,然后听到祂问:“你和这些流民有什么不同呢?回归母亲的怀抱,去往无病无灾、不会被当作尘埃碾碎的新世界吧。”
爻清咳嗽两声,他试图说话,但这具身体的嗓子已经坏了。
但母神已经从他心里探寻到回答。
天幕从中心开始崩碎,露出真实的、翻涌的黑色触手。
脚下一个踉跄,爻清在失重感里叫出声。
“不是吧?!又来!!”
第二枚尘埃主动撞进爻青的身体,将他拖入又一片梦境。
神权和宗教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信奉上帝,信奉人生而有罪。
压抑的灰色成为了这里大多数人生的主色调,当思想、情感被禁锢,生活的每一部分都与信仰挂钩,愚昧的种子便开始生根发芽。
当教廷为挽回民众信任,将一切天灾人祸归咎于邪恶力量,巫师一词开始盛行。
爻清被投放至这个时代女性的身体中。
不论是少不知事的稚童,还是正值青春的女孩,不惑之际的中年妇女,亦或者白发苍苍的老妪。
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女巫”。
这个词汇仿佛是一种诅咒,无论是否真实存在,都能成为人们口中该死的恶魔。
什么莫须有的罪名都能成立,任何酷刑都能被用于人身。
当被打上疑似女巫的罪名,爻清这才发现一个人的声音是那样渺小,尊严和生命也微不足道。
推下水,浮上来的是女巫,沉下去的是普通人。
绑上火刑架,没被烧死的是女巫,死了就是普通人。
扒光衣服,用针刺每一个身体部位,但凡有哪一块地方没流血,那么这个人就是女巫。
赤脚走过烧红的烙铁,没受伤的就是女巫。
…………
祂又来了,在爻清的一次受刑之后。
“时代洪流裹挟着人的命运,渺小如一粒尘埃,落在普通人身上也是一座大山。”
祂的声音依旧慈爱。
“这样的猎巫运动持续了三个世纪,并且如猎巫运动一般的事件在历史上频频出现。”
“孩子,你认为自己与那些被屠杀的人们有何不同?当时代认定你为异类,你又如何能逃过那场浩劫?”
爻清没听祂说完,一边疼的呲牙咧嘴,一边抬手朝天比了个中指。
“看你这苦口婆心的劝我,总不能是因为你拿我没办法吧?只能等我自己认命?”
伴随着母神的一声叹息,天幕重归黑暗。
第三枚尘埃。
现代,坐在工位上的爻清上看下看,还好还好,这次没缺胳膊少腿。
虽然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但看这现代化环境,至少没人折磨他了吧。
事实证明,爻清想错了。
看着自己的灵魂逐渐萎缩,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痛苦。
就好像自己的身体被慢慢地挤压,每一丝灵魂都在颤抖,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永远都要奔跑,不能落人一步。
在这个高焦虑的社会中,好像人人面临着巨大的不确定性和压力。
对成年人来说,各种贷款早已成为人类背上无形的蜗壳,嗷嗷待哺的孩子、需要赡养的老人,这些都需要钱。
孩童也是,当“赢在起跑线上”,“假期弯道超车”,“考不上你这辈子就毁了”,“我都是为了你好”……这些话代替了玩乐,教育也开始扭曲。
焦虑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淹没了整个社会。人们在这股洪流中拼命挣扎,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休息,在这个时代似乎成为了一种罪过。
除了工作和学习,任何行为都没有意义。
爻清被困在那一张小小的桌前无休无止的学习和工作,仿佛书桌就是他的全世界。
祂如期来了。
“芸芸众生啊,那样渺小,何必强迫自己跟着时代随波逐流。”
“累吗?痛吗?吾会接纳你们,因为母亲会永远包容自己的孩子。”
干了至少八辈子活的爻清真要庆幸自己觉醒了精神力,这种强度的折磨都能抗下来,他还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
对于祂的言语蛊惑,爻清“呵呵”一笑,然后说了五个字。
“我*你大爷。”
母神脾气很好的样子,祂对爻清说:“曾有数以千万计的孩子愿意化作沙尘投入吾的怀抱,从此告别世间万般困苦。”
“你若是能触碰完吾体内所有的尘埃,吾便赐予你使用这副躯壳的权力。”
————————
外界,圣心小镇。
自从海城管理局上报了黎明议会这事,直播间内的高等级观众就成倍增长,列表往上一划拉,全是各大管理局分部的官方头像。
可以说,这场审判是真正的百万人围观。
傀儡师高坐台前,由玩偶们为他献上罪人的头颅。再看地面上,所有镇民齐齐下跪,倪语霖高声颂念着那些残缺书页拼成的证据。
一切都很顺利,但爻清始终没有出现。
待到这场审判结束,玩家退出副本,直播间也没有开下去的理由。
伊珐这个定时炸弹也即将爆炸,他们所有的设想与谋划都会止步于此。
【爻清】:我回来了。
陡然,安尔紧绷的心情松了下来。
但他仍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本体现在的情绪非常不对劲,安尔想要进一步探查,却发现无法与其共感。
【爻清】:先按计划行动,之后我再解释
【安尔·伊斯】:嗯
于是,黄沙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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