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何为真实？（16）
话音未落，一股混杂着血腥与腐朽的恶臭便扑面而来，浓郁得几乎让人作呕。
肉眼可见的黑色怨气如同粘稠的墨汁，正从封印的裂缝中丝丝缕缕地溢出，缓缓垂落，将整座城门笼罩在一片不祥的阴影里。
“咕……嘎……”
“嘶嘶……”
城门四周的阴影中，传来了令人牙酸的低吼与摩擦声。
一双双散发着贪婪与暴虐光芒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密密麻麻，数量惊人。
这些被怨气吸引而来的低级妖怪，此刻正焦躁地踱步，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嘶吼，显然已经被那股精纯的恶意刺激得失去了理智。
空气压抑得仿佛凝固了。
“要来了！”
贺茂义行猛地拔出腰间的桧扇，扇面展开，上面绘制的星宿图瞬间亮起微光。
他清朗的声音划破了死寂。
“结阵！准备迎敌！”
“是！”
十数名贺茂家的阴阳师齐声应喝，他们迅速散开，占据了预定的方位，手中符纸无火自燃，口中咒文急速吟唱。
下一秒，光芒爆裂。
“敕令！风符·镰鼬！”
“急急如律令！土符·岩枪！”
数道由灵素构成的风刃与土枪凭空出现，呼啸着射入黑暗之中，瞬间便传来了妖怪凄厉的惨叫和身体被撕裂的闷响。
战斗就此打响。
无数奇形怪状的妖怪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狂涌而出，悍不畏死地扑向阴阳师们布下的防线。
有长着独眼和长舌的青面小鬼，有扛着巨大铁锤的牛头怪，还有成群结队、行动迅捷的镰刀魔。
一时间，符咒的光芒、式神的嘶吼、妖怪的咆哮与利爪撕裂空气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奏响了平安京夜晚的血腥乐章。
“哈哈哈哈！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
一声肆意张扬的大笑声在战场上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藤原千夜的身影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主动脱离了防线，一头扎进了最为密集的妖群之中。
“杂鱼们，都给我烧成灰吧！”
她手中的太刀“火鼠”发出一声清越的刀鸣，赤红色的灵素轰然爆发，在她周身形成了一圈灼热的气浪。
她甚至懒得使用什么复杂的术式，
只是最纯粹的挥砍。
手起刀落，一道道半月形的火焰刀光横扫而出。
刀光所过之处，那些低级妖怪就像是扑进火堆的飞蛾，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被烧成了焦炭。
她的战斗方式蛮横而不讲道理，充满了压倒性的美感。
时而一个旋身，带起一道火焰旋风，将周围十数只妖怪卷入其中，焚烧殆尽；
时而一记重劈，炽热的刀气在地面上犁出一道燃烧的沟壑，将前方的敌人一分为二。
她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火焰精灵，在妖群中肆意舞蹈，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大片妖怪的死亡。
“喂！那个红头发的！别冲那么前面！”一名贺茂家的阴阳师忍不住高声提醒。
藤原千夜闻言，回头冲他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弱者。”
说完，她再次冲向了另一片妖群。
与藤原千夜的狂放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防线后方的月岛奈。
她安静地站在原地，冰紫色的眼眸冷静地扫视着整个战场，仿佛一切混乱都与她无关。
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冷静得像是在图书馆里翻阅资料。
但她的双手却从未停下。
纤细白皙的手指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结着不同的手印，一张张绘制着繁复符文的纸张从她宽大的袖口中飞出，精准地射向战场的各个角落。
“缚。”
她轻声吐出一个字。
一只体型巨大的猪婆龙刚刚撞开两名阴阳师的防御，正要张开血盆大口，脚下的地面上却突然亮起一个银色的法阵。
数道由灵素构成的锁链从法阵中激射而出，瞬间将它捆了个结结实实。
“藤原。”
月岛奈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藤原千夜的耳中。
“收到！”
藤原千夜心领神会，大笑一声，身形一转，手中的“火鼠”带着一道长长的焰尾，精准地劈向了被束缚住的猪婆龙。
“冰。”
另一边，几只速度极快的犬妖突破了前排，正要扑向后方的辅助人员。
月岛奈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一张蓝色符纸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它们前进的路上。
下一秒，极寒的雾气瞬间爆发，将那片区域的地面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几只犬妖脚下一滑，顿时摔作一团。
等待它们的，是贺茂家阴阳师们早已准备好的术法。
她的每一次出手都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一句废话。
或束缚，或迟滞，或制造障碍，精准地为同伴创造着机会，或是化解一次又一次的危机。
她就像一台精密的计算机，冷静地分析着战局，然后给出最优的解决方案。
而在战场的另一端，清野悠成了所有人最坚实的后盾。
“清野小姐！这边！”
一名阴阳师捂着被妖怪利爪划开的手臂，踉跄着退了下来。
“来了！”
清野悠立刻应声，小跑到他身边，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绿色符纸轻轻贴在了伤口上。
“净天地，解秽除氛，急急如律令！”
伴随着轻柔的咒文，符纸上散发出温暖而柔和的绿光。
光芒笼罩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便只剩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好了，快回去吧！”清野悠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
“多谢！”那名阴阳师感激地点了点头，重新握紧武器，再次冲入了战场。
这样的场景，在战场的各个角落不断上演。
清野悠就像只不知疲倦的蝴蝶，在混乱的战场上来回穿梭。
她的治疗术法或许没有强大的杀伤力，却像一道道生命线，将整条防线牢牢地维系在一起。
每当有光芒亮起，就意味着一名同伴能够继续战斗下去。
看着这三个风格迥异却又意外配合默契的女孩，
源赖清靠在一棵大树的阴影里，打了个哈欠。
真是的，一个个都这么能干，搞得自己好像很多余一样。
他并没有加入那边的混战。
贺茂保宪那只老狐狸的任务说得很清楚，清除杂鱼是贺茂家的事，
他的目标，是那只所谓的“特殊怪异”。
在那种东西出现之前，还是省点力气比较好。
他的目光在战场上游走，看似懒散，实则将每一个细节都尽收眼底。
同时，他的一缕心神早已沉入了自己的手腕。
水滴状的印记微微发亮。
“去吧，帮我看看水底下有什么东西。”
一道微不可察的意念传递出去。
下一秒，一缕晶莹剔透的蓝色流光从他袖口中悄然滑出，无声无息地潜入了罗城门旁的护城河中，没有惊起一丝涟漪。
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妖怪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杀了一批，又从更远的黑暗中涌来新的一批。
阴阳师们的灵素消耗巨大，好几个人脸色都已经变得苍白，动作也开始迟缓。
“可恶！这些家伙到底有多少！”
藤原千夜一刀将一只猿鬼枭首，喘了口气，
火红色的眸子里满是杀戮的快意，却也带上了一丝凝重。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嗡——”
一声沉闷得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嗡鸣，从罗城门的顶端传来。
整座残破的城门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无数尘土碎石簌簌落下。
门楼上，那道本就岌岌可危的封印裂缝，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猛地扩大了一倍！
更加浓郁、更加邪恶的怨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
“吼！！！”
所有正在战斗的妖怪，在接触到这股怨气的瞬间，双眼都变得一片血红，体型也隐隐暴涨了一圈，身上的妖气变得无比狂暴。
它们像是被注入了兴奋剂，攻击变得更加疯狂，更加不要命。
贺茂家的防线，瞬间压力倍增。
“不好！封印撑不住了！”贺茂义行脸色大变。
他的话音刚落，那道漆黑的裂缝中，一只手……
缓缓地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手。
它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黑色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五根手指修长而扭曲，指甲漆黑如墨。
仅仅是一只手，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鬼手出现的一瞬间，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一瞬。
紧接着，是更加疯狂的暴动。
所有妖怪都像是见到了自己的君王，发出了震天的咆哮，不顾一切地向着罗城门的方向冲去，试图靠近那只鬼手。
“拦住它们！”贺茂义行声嘶力竭地吼道。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只鬼手和狂暴的妖群吸引时。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源赖清的面前。
那是一个穿着无比华丽的十二单和服的“人”，层层叠叠的衣衫上绣着精致的金色凤凰，华美得不似凡物。
但祂的脸上，却带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能面具。
面具惨白，嘴角勾着一抹诡异的微笑，黑洞洞的眼眶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祂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仿佛从一开始就在那里。
周围激烈的厮杀，狂暴的妖气，都无法影响祂分毫，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真空地带。
源赖清的瞳孔，瞬间收缩。
来了。
他握着“冷香”剑柄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那个戴着能面具的妖怪，缓缓地向他这边偏了偏头，似乎是在“看”他。
然后，祂开口了。
一种非男非女、非老非少，仿佛由无数声音重叠在一起的诡异声线，在源赖清的耳边响起。
“这位大人，能告诉我，什么是‘真实’吗？”
这个问题提出的瞬间，源赖清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藤原千夜的怒吼，妖怪的咆哮，术法碰撞的轰鸣……
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拉伸，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
贺茂义行惊恐的表情，月岛奈凝重的侧脸，都在他眼前化为了模糊的色块。
一股无形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从这个世界……
硬生生地剥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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