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信仰的雪崩
混乱如浓墨滴入清水，以无可阻挡的速度，迅速吞噬了狼居胥山下的整个盆地。
尘土飞扬，马嘶声混杂着惨叫，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汗臭，让人喘不过气。
巴图尔，黑山部落的十七岁年轻士兵，茫然站在这片混乱的中心。
他的双腿像钉在地上，脑中嗡嗡作响，周遭的世界仿佛成了模糊的旋涡。
半个时辰前，他还是最虔诚的信徒。
那时，太阳高悬，草原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他跟随部落千夫长，狂热高呼大祭司的名号，声音沙哑却充满激情。
他坚信，自己即将亲眼见证狼神重现人间的伟大神迹。
那一刻，他甚至开始幻想，分到传说中的“狼神宝藏”后，该如何为家里添置几头最肥壮的母羊。
那些羊会让母亲的眼睛亮起来，让弟弟们不再挨饿。
闭眼就能看到自家帐篷前，羊群悠闲吃草的景象。
然而，现实却如一柄沉重铁锤，毫不留情地将所有幻想击得粉碎。
锤击声仿佛回荡在耳边，让他胸口发闷。
他亲眼看到了那场滑稽得如同闹剧般的“神罚”。
天空本该裂开，神光降临，可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尴尬的沉默，和人群中渐起的窃窃私语。
他亲耳听到了草原上最受人尊敬的老萨满呼延博，那如同惊雷般的怒吼——
“献祭！这一切，都是一场献祭！”
老萨满的声音带着苍老的颤音，却如利刃划破空气，让巴图尔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到呼延博的胡须在风中抖动，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然后，他便亲眼看到，昨天还曾分给他一块肉干的那个来自白马部落的老兵，被一个狼卫督察官毫不留情地一刀砍下头颅。
老兵的眼睛还睁着，脸上写满困惑。
刀光闪过，头颅滚落，鲜血喷涌而出，像泉水般溅起。
只因为，那个老兵在“神迹”失败后，多问了一句：
“为……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声音颤抖，带着草原汉子的朴实，却换来致命一击。
鲜血溅到了巴图尔的脸上。
温热的，黏稠的，带着铁锈味。
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渗入嘴角，让他尝到咸涩的滋味。
这股热流彻底浇醒了他，从那场狂热的梦中拉回现实。
他擦拭脸庞，手掌沾满红色，颤抖不止。
信仰在这一连串残酷的冲击之下，彻底崩塌了。
曾经坚如磐石的信念，现在像沙堡般坍塌。
他想起小时候听的故事，狼神庇佑部落，可现在呢？
神在哪里？只有鲜血和死亡。
他看着周围，那些依旧疯狂屠杀“异端”的狼卫死士。
他们眼睛赤红，口中喃喃神名，刀刃上沾满血迹，像野兽般扑向昔日同胞。
空气中回荡着金属碰撞的叮当声，和临死前的惨叫。
看着那些被老萨满和一些中小部落首领聚集起来，开始奋勇反抗的族人。
他们吼叫着，挥舞弯刀，脸上是绝望中爆发的勇气。
尘土中，有人倒下，有人冲上，战场像沸腾的锅。
整个盆地，在短短数息之内，便沦为了一片血流成河的人间地狱。
地面泥泞，混着血水和马粪，踩上去黏糊糊的。
风吹来，带着死亡的腥臭，让巴图尔胃里翻腾。
巴图尔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站在那里，风吹乱他的发丝，汗水混着血迹，让他全身发冷。
他不知道该相信谁。
大祭司的承诺？老萨满的怒吼？还是眼前这残酷的现实？
他不知道该帮助谁。
狼卫是昔日敬畏的对象，可他们现在像疯狗；族人是血脉相连，却在自相残杀。
他手中的弯刀，从未像此刻这般沉重。
它本该是守护家园的武器，现在却像千斤重担，压得他手臂发酸。
他握紧刀柄，指节发白，心想：这刀，该砍向谁？
就在这时，一声如同雌豹般充满力量与决绝的怒吼，突然响彻了整个混乱的战场！
声音尖锐有力，像箭矢射穿喧嚣，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神，没有抛弃我们！”
“抛弃我们的，是这个打着神之名义的骗子！”
巴图尔下意识循声望去。
他的心跳加速，目光穿过尘土和人群。
只见在祭台的方向，那个本该是“罪人”的阿史那云公主，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夺回了一匹战马！
马匹喘着粗气，四蹄不安地刨地，她稳坐鞍上，姿态如女王。
她的手中，高举着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眼睛还睁着，脸上扭曲着震惊和不甘。
那颗头颅，巴图尔认得。
是赫连勃！
那个平日里最嚣张跋扈，视他们这些中小部落族人如猪狗的赫连勃！
他想起赫连勃昨晚的狂笑，现在却成了无头尸。
阿史那云，竟在乱军之中，亲手斩下了这位大祭司最得力爪牙的项上人头！
她如何做到的？
巴图尔脑中闪过画面：她趁乱潜行，一剑封喉，鲜血喷涌。
她浑身浴血，发丝凌乱，看上去有几分狼狈。
但她那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眼眸，却像两颗最明亮的星辰！
眼神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让人移不开眼。
她，就是这场混乱之中，唯一的“定海神针”！
她的出现，像一道光，照亮了迷茫的草原。
“不想成为祭品的！不想让你们的家人，连尸骨都找不到的！”
“就随我，为草原的生存，为我们自己，而战！！”
阿史那云的声音充满了极具煽动性的力量！
它如风般席卷战场，带着草原女儿的坚韧和怒火。
她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她只说出了所有普通士兵心中最关心，也最恐惧的东西
——生存！家人、家园、活下去。
这些词如刀子，戳中巴图尔的心窝。
他想起母亲的笑脸，弟弟的哭声，突然热血上涌。
巴图尔看着那个在万军之中依旧挺直了脊梁的骄傲身影。
她伸出手，向所有迷茫的族人招手。
他那颗早已混乱、麻木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又重新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心跳如战鼓，胸腔发烫。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不是神，不是祭司，而是草原本身，是生存的意志。
他猛地举起了手中的弯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声！
“为草原而战！！”
声音沙哑，却带着新生般的激昂，回荡在盆地。
然后，他转身，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弯刀，狠狠砍向了身旁一个还在屠杀着同胞的狼卫死士！
刀刃入肉，鲜血溅起，他感受到反震的力道，心头一爽。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越来越多像巴图尔一样，从信仰的崩塌中清醒过来的士兵，开始调转刀口！
他们吼叫着，加入反抗，战场天平开始倾斜。
有人大喊：“杀了这帮骗子！”
尘土中，刀光剑影更烈。
一场由“神权”引发的内乱，正在不可逆转地演变为一场属于草原人自己的……“觉醒”！
这觉醒如野火燎原，点燃了每个人的心。
然而，大祭司麾下那些最死忠的狼卫，以及赫连勃的残部，依旧在负隅顽抗。
他们训练有素，刀法狠辣，一个能敌三。
他们的个体实力远超那些中小部落的联军。
一时间，整个战场陷入了更加血腥、更加残酷的绞杀之中。
惨叫声不绝，尸体堆积，血水汇成小溪，染红了草地。
就在双方杀得难解难分，血流成河之际。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绝望，巴图尔喘着气，身上多处擦伤，却斗志高涨。
“咚——咚——咚——！”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充满了铁血杀伐之气的战鼓之声，突然从两个方向，同时响了起来！
鼓声震天，像是心跳的放大，让战场一颤。
东边，地平线的尽头。
秦若霜率领的五万大夏主力，已经彻底压上！
马蹄如雷，尘土遮天。
无数的箭矢，如同乌云盖顶，向着战场中心那些还在顽抗的狼卫死士，倾泻而来！
箭雨啸啸，有人中箭倒地，惨叫连连。
而在战场的另一端，那地势最高的狼居胥山的山巅之上！
三千名身着玄色重甲，头戴狰狞面具的骑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里！
他们的盔甲反射阳光，寒光逼人，马匹低鸣，杀气腾腾。
彻底断绝了所有狼卫最后的一丝退路！
山巅之上，顾长歌正负手而立，平静地俯瞰着下方那片由他亲手造就的……信仰的雪崩。
他的身影如山，眼神深邃，嘴角微扬，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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