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星辰 异状 过去的模样
“这是郝耀,这是林风,这是常夏,这是李树静……”
平星斗一个一个介绍着天文学者们,他们努力笑着和聂维扬二人打招呼,却个个面有菜色,也不太笑得出来。
这不止是因为资源短缺,也是因为,从这座名叫天文馆的半山洞建筑建成后,他们几乎就没有再离开过。
天文馆的木门后挂着一本粗糙的日历,逐渐潦草的‘X’一直打到3月27日。
“来新世界,也有半年了啊。”平星斗喃喃道。他盯着日历,目光有点略显呆滞。
他转头问郝耀:“我上次下山是什么时候?”
“血月上行的时候,馆长。”郝耀说,“你怎么又忘了?”
聂维扬看了一眼郝耀,这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性,关节处长着鱼鳍,柔软的连接部位则覆盖了细碎鳞片。
他的巩膜是黑色,虹膜则泛着一种奇特的灰蓝,这证明他的血统原型长期生活在黑暗环境,但又偶尔会接触光亮,需要黑色巩膜在视觉变换的时候保护视力。
聂维扬见过不少这样的人,他们多数会戴眼镜,因为这类血统对他们的视觉不仅没有正面辅助,甚至还让系统修复过的眼睛再次降低了视力。
“哦,血月上行啊,”平星斗嘟囔了一句,“血月……”
“血月怎么了?”易简像个自动捧场机一样接话。他双手插兜,扫视着木屋里的环境。
这里头的空间比外面看上去大了很多,因为木屋的位置只是个玄关,要往里走两步,才会发现这其实是一座中空的楼房。
楼房嵌合在山体里,足有四层高,他们所在的位置其实是最顶层,其它部分都要往下看。
这里的建筑材料是灰色水泥与灰白石板,正对着玄关的一片竖格栅墙上挂着涂成金色的星星,让它像是什么只存在回忆或幻想中的建筑,来自某个已过去的时代。
“血月,”平星斗重复这个名字,“你说,血月是个什么东西呢?”
“……星球的卫星?”易简尝试回答。
“这么说也不算错,但是,”平星斗缓缓道,“血月,是个人造卫星。”
“嗯?!”易简惊了,“怎么可能……”
平星斗嗤笑一声,带着他们路过一道从边缘向上延伸的楼梯,往下走去。
“怎么不可能?这颗星球可以在血月上行后突然冒出来那么多建筑,已经说明了前文明的科技水平处于我们只有想象才能接触的水平。
“就算血月是个人造卫星,这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值得惊讶的还在后面。”
平星斗站定在竖幕墙前,仰头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金色星辰。
“来新世界的那天,东半球大部分人在睡觉,但我在观星。传送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差点以为我是终于把自己熬夜熬死了,我就看着星移斗转,眩晕让我难受了好半天,但那是我这辈子见到过的景象里,最美也最恐怖的一幕。
“——星空就是这样,一切变幻都令人惊惧又向往……但我们已经半年没有看到过正确的星空了,你们能明白吗?”
他指了指幕墙上最大的七颗星星。
“北斗七星。”他说,“这里所有天文学者靠记忆复刻出的那片星空,我们所有人在下方签了名字,有一百多个,但现在,我们只剩下六十四个人了。”
说到星空,平星斗的语言系统就好像突然被激活了,他狠狠长篇大论了一下星空之美与其可怕之处,措辞令人似懂非懂。
聂维扬没有说话的意思,易简等了一会儿,从善如流地问:“什么是‘没有看到正确的星空’?”
平星斗回过头,盯着他的眼睛。
“我们现在的天空中,没有北斗七星。”他说,“不止没有北斗七星,这片星空中没有任何一颗我们熟悉的星星。金木水火土?二十四星宿?没有。全都没有。我们用望远镜去看,只能看到不合道理的光点……”
易简这下真的愣住了。
“你还真不知道?听说你们这种人经常在外面执行任务,你们都是怎么在夜间分辨方向的?”平星斗有些疑惑。
“呃……”易简回答:“我们不分辨方向。聂哥不让我们晚上赶路。”
平星斗:“……”
平星斗的目光移动,落在聂维扬身上,他若有所思:“你早就发现了,星星是错的?”
“嗯。”聂维扬微微点头。
“现在很少有人会关注星星了。”
“我在人群外的时间多,就留下了这个习惯。”聂维扬平静地说,“星辰是人类重要的参照物……”
“不止人类。”平星斗补充,“动物也是这样。”
“我说的也不止是参考方向。”聂维扬道,“光与星辰是宇宙的史书。不是吗?光记录着信息,因此空间才可测度、时间才算存在。”
平星斗眼睛一亮,啪啪鼓掌:“看来你对宇宙具有一些基本认知。这很好,只是放到现在,没什么用了。”
聂维扬挑起眉头。
此刻,他耳机里的音乐依然在播放,但那种奇异的心灵旋律已经消失。
它的存在并非常态,只是极偶尔会在平星斗精神中响起,只要平星斗开始理性思考,它就会自然消散。
平星斗一直在心里抱怨这几个月的生活,这是正常的,他很少听见有谁心里没这动静。但与他人不一样的是,平星斗在心中抱怨的并非环境与条件,而是:星空。
这个人的思考、爱好与生活,都是围着这同一个主题旋转的。
“这颗星球的整片星空……很奇怪。
“我不知道这颗星球是什么情况,但对地球上的生物来说,外部天体是辨识方位、时间、季节等自然条件的重要参照物。当初刚来没多久,我们就尝试绘制星图,但我们失败了,而且,触发了一次……‘本能蒙昧’。”平星斗说。
“本能蒙昧?那是什么?”易简追问道,当然,他也有所猜测:“你是说,知识超重现象……?”
“知识超重?真是个毫无美感的词汇。”平星斗吐槽道,“是的,知识超重……
“算了,我还是要叫它本能蒙昧。我好不容易想出这个词来,怎么能不用。”
本能蒙昧,这个词聂维扬记得。在上周目,它就是知识超重后人体自保表现的学名,他一直觉得这个词精确且有趣,只是他还真不知道,这个名字居然是平星斗取的。
或许在上周目,这就是平星斗的人生,为人们留下的最后痕迹了。
“那时的我们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是逐渐地,我们发现星空非常不对劲。
“我们找不到任何一颗熟悉的星星,也或许它们只是以另一个角度、另一种形貌展现了,但这非常恐怖,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们很可能在原本的可观测宇宙之外,距离故乡最低也有几百亿光年远。”
平星斗说着,带众人走过幕墙,走到一块红色幕帘之前。
这是一整块漂亮的红布,它的颜色鲜亮且纯粹,如同鲜血、红花或一面无纹的旗帜。
“但要是那样……我们应该能看到一些大到令人惊奇的类星体,于宇宙的尺度而言,它们是一粒更大的沙,但对我们来说,它们会铺天盖地。或许落地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有人要疯了。
“现在,我们之中分为几个派系,林风认为我们在距离可观测宇宙遥远到无法计量的地方……”
名叫林风的青年理直气壮地点头,他看起来也的确是个会做出这样激进猜测的人。
“常夏觉得我们只是位于可观测宇宙的另一个角落,一切陌生都源自新的角度。如果我们能拥有更好的观测手段,测量星辰的光谱,一切疑难自解。”
常夏是个成熟优雅的女人,她推了推眼镜。
和郝耀不同的是,她的眼镜是一副远视镜。
“李树静觉得,我们应该先在星球上的不同位置观星,才能做出揣测。在陌生的世界里,一切基于原本认知的猜测,都不能被放在实践与观察之前。”
李树静是个面貌普通的青年,他穿着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户外服装,看上去是个实干派。
易简的脸色严肃,他意识到自己在深入了解一些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事——有些信息只要暴露就会引发恐慌,注定只能是个秘密。
“那么,你的猜测呢?”易简问,“你是怎么看待这一切的?”
“我?”平星斗笑了,露出的牙齿有些枯黄。
“我认为,这片星空是虚假的,错误的!”
他的观点比前面三个人加起来再乘三都更激进。而他一把抓住那块红布,赤红飘扬间,它被他一把扯开,串联的木环和木杆摩擦,发出细碎而迅捷的响声。
“正如聂先生所说,光与星辰是宇宙的史书。我认为,对星星的了解决定了我们的文化与生命走向何方。
“如今我们在一片崭新而残酷的土地上行走,在这颗熟悉又陌生的星球上仰望天空——
“而我们这些所谓的天文学者,拼尽全力试图解读星空,解读它承载的过去,却发现,这他妈根本就是一团乱码!我说天文学不存在了,也不算错——置身于这样的假象之下,我们过往的一切天文知识,都只是增添痛苦的砝码!”
一片比幕墙之外更大、更高、更阔的空间展现于众人眼前,那是一片黑暗空间,其中被丝线悬挂着成千上万颗星星,附着在其上的光芒闪烁着,让室内如同星河。
这里每一根丝线都对应着天花板上的某处,光芒构成的星轨和它们互相牵扯,只要天文学者愿意,随时可以用技能挪动它们的位置。
而在这闪烁的群星下,满地都是石板与石屑。几个天文学者坐在这唯美而凌乱的景象里,正抱着石板,用锤、凿之类理工类学者的通用副武器,在上面刻着什么。
平星斗:“……”
平星斗突然垮了这口气:“我不是说了让你们收拾一下……”
“你自己头都不洗还说我们。”地上坐的学者吐槽着,完全不抬头,只是叮叮咣咣地砸石头,乍一看还叫人以为他们是搞地质的:“啧,昨天的观星结果也和前天一模一样……”
平星斗抬手,好像想挠挠头发,但他看了聂维扬二人一眼,尽全力忍住了。
“正如你们所见,我们一直在尝试测绘星空。”他说,“但也正如你们所闻——星空没有移动过。任何一颗星星,六个月前在哪里,六个月后就在哪里。这是我猜测此为虚幻的原因,也是为什么我能当馆长,而这几个人还不反驳我的猜测。”
“单从星空的景象去看,我们一不能确定时间,二不能确定我们在这片宇宙的相对位置。”平星斗摇着手指,“星球上空一定存在某种阻碍,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它的方法。”
易简还没说什么,聂维扬忽然开口道:“暂时不行。”
平星斗愣了一下:“……啊?”
“我说,暂时不行。”聂维扬道。
他仰着头,注视天花板上虚假的天空。
“我们如今不止不能突破它,相反,我们还要加固它,尽可能地加固它。”他说,“但是,别再说天文学已经死了,天文学永远存在,就像数学、文学、艺术……都永远存在。”
“搞艺术的那帮人现在都跑去搬砖干架了……”地上坐着的天文学者之中,有个人嘀咕了一句,“天文和地理一样,是关注过去事的东西。但星星不能吃不能喝的,在这样的时代,我们只会被淘汰。”
“暂时的而已。”聂维扬回答,“精神享受是人最基本的需求之一,他们迟早有一天要重新回到人们需要的位置上。”
那天文学者抱着石板,仰起头。她看着聂维扬,若有所思:“那要多久呢?而且,你怎么就能确定,在新世界,社会发展还是会像过去一样?星星都不是过去的模样了。”
“但人还是过去的模样。”聂维扬说。
他蹲下来,平视那个女天文学者。
“好久不见,老同学。”他说,“早听说你大学读了天文,没想到,我会在这里见到你。”
在易简见了鬼的眼神中,在平星斗震撼的目光中,他微微歪头,感受着周围渗入墙壁的黑暗气息。
“还有,听你们讲了一路的星星,我有点想问——”他明知故问道,“你们要人来,是处理什么问题来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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