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231:延命地藏
第二日清晨。
薄雾笼罩着丘上村,法善僧人身披袈裟,手持锡杖,一副法相庄严地在村中空地上设下法坛。
道满晓彻抱着斩鬼腥红,立在法坛下方,目光时刻注视。
村民们屏息凝神,敬畏地围成半圆,名主紧张地搓着手,额头渗汗。
围观的不止有本村人,还有一些外村人,他们似乎对这套流程还算熟悉,甚至有闲心悄声给别人讲解哪个步骤有什么特殊意义。
尽管这多半没有得到过验证,纯吹的。
法善口中念念有词,手掐法印,舞动锡杖,动作大开大合,颇具气势和神秘性。
然而在晓彻眼中,那流转的法力微弱如风中残烛,所谓的真言咒力更是薄弱,别说沟通天地,怕是连风都招不来。
忽然,法善面色一沉,锡杖遥指村边一户茅屋屋顶,厉喝一声:“妖孽,现形!”
只见屋顶茅草微动,一只通体漆黑的野猫不知何时出现,它弓起身子,碧绿猫瞳在雾气中闪烁着凶光。
“喵哈斯!”
它发出一声凄厉尖啸,猛地蹿下屋顶,速度快得异常,一头撞进旁边一户人家的窗户里。
“追!”法善大喝,带着几名紧张的村壮冲了过去。
晓彻在后面跟上,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法善一个大脚破门而入,屋内陈设简陋,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惊恐地缩在角落,脸色煞白。
她似乎想说什么,身体却猛地一僵,双眼翻白,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声,四肢着地,姿态诡异如炸毛的猫。
“.妖孽附体!”法善痛心疾首,“这是九命猫妖分身,专门附身小儿心肝精血来壮妖力,正是它的作祟引来旱灾,祸害一方。”
他手中符纸拍向女孩额头。
女孩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两眼一翻白软倒昏迷,但除了晓彻,没人注意到,女孩额头上,一道黑气钻入法善衣袍。
女孩的父母是一对看上去颇为年迈的农人,母亲哭得撕心裂肺,抱住了法善的腿。
“法师、求求您!杏子只是饿晕了啊!她不可能是妖怪,我最清楚的!”
女孩的姐姐也哭着抱住了女孩,不想让自己妹妹被带走。
法善不为所动,坚定摇头:“妖邪最擅伪装,她的心脉已经被妖气侵蚀了,唯有带回寺中,用佛光护住心脉才有可能得救,你拦着我就是害了她!也是害了大家,难道你想旱情继续吗?”
这话分明是在点其他村人,他们一听纷纷急了,赶紧将女孩母亲粗暴扯开,然后分出两人,从姐姐手中抢过女孩,跟在法善身边。
晓彻全程冷眼旁观,没有立即动手。
从那点微弱的附身邪气可以看出,那只所谓的九命猫妖不过是只稍有灵智的低等精怪,二者的拙劣配合也只能骗骗这些山村野夫。
以及法善那毫无根基的佛法真相已经很清晰了。
尽管还不知道他们收集这些小孩想要做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
他内心叹息,像师父那样清正的修行者,竟出自如此腌臜的地方么.
那他的骨灰和遗物,真该交还安养院?
“让施主见笑了,唉,我也没想到丘上村确实有妖怪,难怪旱情一直继续,得不到缓解。”
法善朝着晓彻合掌道。
“.法师是怎么能确定这猫妖跟旱情有关的?”东山让晓彻问了一嘴。
“阿弥陀佛,自然是师父,即是安养院的住持,快贤上人的掐算。师父他从来没有算错过,周边的村民都可以作证。”法善朝着安养院的位置拜了拜。
一旁听到他们对话的村民也连连点头。
“快贤上人是很厉害的法师,听说能救活已死之人呢!”
“我还记得上次的水灾,多亏了快贤上人退治大蛇。”
晓彻没再多问什么。
他们是坐牛车而来的,现在也是坐着牛车回去,昏迷的小女孩放在中央。
村人们目送他们离开,女孩一家站了许久,哭哭啼啼,直到彻底望不见了,才被劝回了家。
“阿弥陀佛,让大人见笑了。我等修行之人,慈悲为怀,度化一方也是本分。”
“我们这安养院,虽处山野之地,然寺境清幽,乃百年前高僧大德结跏趺坐、感悟佛法之清净道场。历代祖师更是广积福德,庇佑了此方水土数百年安稳。”
“唉,只是如今世道艰难,人心不古,香火凋零.我等纵有弘法之心,亦是巧妇难为无米炊啊.”
回去路上,法善话语殷切,目光却不经意扫过晓彻腰间的束带,显然是在掂量这位京都贵人的分量。
晓彻只是沉默地点着头,偶尔接两句话,目光时不时看向一直不醒女孩。
丘上村离安养院不远,不过一小时不到,他们就到了地方。
安养院隐于一片幽深竹林之后,寺门古朴,几株古松虬枝盘结,颇有几分出尘之意。
但晓彻还是感受到空气中蔓延的压抑,闻出香烛之下掩盖着某种污秽。
赫夜意念传来:“大人.血腥味很淡在地底下很混杂。”
朱骸则发出一声极低的、充满恶意的嗤笑:“伪善贪婪,一身熏香也盖不住的臭味好个道貌岸然高僧,跟某.”
它没敢接着往下说。
法善将女孩交给两名杂役僧人带走,随后殷勤地邀请晓彻去客堂奉茶。
晓彻跪坐下,客堂陈设简单却擦拭得极为光亮,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檀香气味。
片刻后,一位穿着华丽袈裟,身形略显富态的僧人在法善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老僧须发全黑,面色异常红润,皮肤光滑如同新剥的鸡蛋,细看之下连皱纹都极淡。
他手持一串深沉的紫檀念珠,步履沉稳,面带温和笑容。
然而那种红润与光滑透着极不自然的生机,与他充满岁月痕迹的眼神形成一种诡异的割裂感,给人一种既老又年轻的强烈别扭。
“阿弥陀佛,法善已为老衲介绍了施主一番。贫僧快贤,在安养院任住持一职。贵客远从京都而来,不知是武家何族子弟?”
快贤坐下,目光温和却隐含审视地扫过晓彻的面容、装束以及那把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斩鬼腥红。
“鄙人生驹,游历至此。”晓彻回答得极简,模仿着武家子弟的倨傲与疏离。
“生驹家当真是源远流长的尊贵门庭,贫僧远在山野亦有耳闻。”
快贤呵呵笑道,显然并未尽信,却也不展开。
“施主想必也看到了,敝院虽非大寺名蓝,但也算得是一处修行养性的福地。这里山林精粹,气场浑厚,有延命地藏尊大菩萨坐镇,最能涵养身心。”
“许多华族贵人,像伊达家、片仓家,每个月都有人来这小住禅修几日,觉精神矍铄,体内浊气尽祛,仿佛时光倒流,年轻数载。呵呵呵,这皆是佛力加持之功啊。”
他状若不经意地搓了搓手背,那细腻光滑的皮肤仿佛泛着一层微弱的油光。
东山慎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看来这座寺庙有延寿的法子?
联想到前面的小女孩,不用猜,这肯定不会是什么正经办法。
他尽可能让晓彻表现得感兴趣一些。
道满晓彻勉强牵动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感兴趣:“延命地藏?不知能否拜见?”
“自然!延命地藏是敝院主尊,佛力广大,施主只要诚心瞻仰,必然会有所回应。请随贫僧来。”快贤笑着起身。
一行人移步主殿,一踏入殿门,晓彻眼底就闪过惊讶。
主殿从外面看很简陋,但内里空间宽阔,供奉着一尊三尺来高、通体贴满金箔的地藏菩萨像,端坐莲台,庄严宝相。
两侧垂着明黄锦缎帷幔,佛前的长明灯皆是纯铜打造,灯火摇曳,将满殿映照得一片金碧辉煌。
地面是磨光的石板,纤尘不染。
这场景和寺院古朴的外观、与沿途所见村落的贫瘠破败相比,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晓彻望向那金光闪闪的地藏像,佛像双目微垂,看似悲悯,但透过那层层叠叠的金箔,又有一种人为营造出来的贪婪索取意味。
他在快贤住持的指引下,依礼拈香,合十微拜。
目光扫过佛像基座,殿内角落,以及那沉厚的地砖。
赫夜的感知没错,血腥味似乎就是从这璀璨金殿下传来的。
“此地禅修客房还有几间,施主若是有雅兴,不妨留宿一晚?可沐浴佛光,涤荡尘虑。”
快贤看着晓彻在金殿内微显沉思的样子,适时开口,“明早还会有斋供素点奉上。”
晓彻沉吟片刻,点头应允:“也好。”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几枚小判金,放在一旁侍奉沙弥的托盘上。
“一点香资,不成敬意。”
快贤的目光在那几枚金光闪闪的金币上一顿,眼底贪婪一闪即逝,随即化为古井无波的淡然:“阿弥陀佛,施主善心,功德无量。法善,速为生驹施主安排清和禅房,务必周全。”
法善恭敬领命:“是,住持。”
转眼入夜。
清和禅房内,道满晓彻在榻榻米上盘膝静坐,呼吸悠长均匀,如同入定。
下一秒,他睁开双眼,眼中无半点睡意。
时间到了。
他无声无息地起身,融入夜色,避开巡逻僧人,潜入主殿。
白天他在小女孩身上的留了一道印记,现在跟血腥味同一个方向。
他很快在主殿的一处墙体上找到一个极其隐蔽的暗门,将其打开,露出一个向下延伸,黑黢黢的洞口。
冰冷腥气扑面而来。
地道向下倾斜,石阶湿滑,壁上仅有几点如豆的油灯照明,光线暗淡。
越往下,耳边开始传来微弱的窸窣声,像是某种虫子在爬行啃噬,又像是微弱的呻吟被层层石壁过滤的余音。
“结界?不对是阵法?”
这阵法没有阻拦人前进的意思,明显是用在另外用途的。
晓彻心头微沉,越发谨慎,收敛所有气息,沿着地道继续向前。
终于,甬道尽头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地方。
光线稍亮,却场面更显得阴森。
一步入,晓彻便瞳孔地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这是一个由四方形小室,小室中央,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粗陶瓮缸。
缸口凸出一个孩子的人头而那个瓮缸,显然放不下孩子的四肢。
孩子的眼睛被挖去,舌头、双耳被割,基本就剩下嗅觉和触觉。
他像一团扭曲破败的肉块,浸泡在瓮内深色的、散发着刺鼻药味的粘稠液体里。
更恐怖的是,在小室的四个角落,各有一个深深的壁龛,每个壁龛都用生锈的铁栅栏封住。
里面囚禁着一个个身材瘦小的孩童,他们眼神空洞死寂,然而最可怕的是,他们的躯体虽仍是幼童,面容却如同耄耋老人。
深深的皱纹沟壑遍布额头脸颊,稀疏花白的头发贴在头皮上。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一撮诡异的惨白微光亮着,像是四根蜡烛。
“命火.”晓彻认出了那是什么。
这是他们的生命之火,在燃烧当中,被阵法的力量导向中央陶翁内那不成人形的容器。
翁内的孩子则像是一个人肉转换器,过滤着这强行掠夺来的生命,浓缩着某种精粹。
空气凝结。
感受到晓彻身体传出的低气压,朱骸都不敢吱声了。
晓彻艰难地闭了闭眼,压下胸腔翻涌欲吐的恶心和滔天杀意。
他明白快贤那为什么会出现那种矛盾的年轻状态了,以及.这里供奉的延命地藏尊的真正含义。
以童男童女的寿元作为灯油薪柴,强行点燃、剥夺、汇聚凝练成精粹供这些僧人,以及慕名而来的华族享用。
尽管这种剥夺方式必然会有反噬,但这佛寺这供奉金身地藏,恰恰就是最好的镇压。
佛法在这里,竟然彻底沦为遮掩,乃至创造罪孽的工具!
当真是亵渎至极的天才设计,他想不到,人为了苟延残喘,竟然能扭曲堕落到这种邪魔程度。
他继续前行,又经过了两个同样布置的可怖命元转换室,终于来到了一个相对更大的主室门前。
室内景象透着诡异的神圣。
小女孩被放置在一个洁净金黄的软垫上,双目紧闭,似乎陷入深层昏睡。
在她周围,是一尊尊大大小小的地藏佛像、经卷以及.大量耀眼夺目的金银珠宝、玉器名品。
金银与佛像交杂,一切仿佛都在不言中。
而正对着晓彻,蒲团之上的身影,便是白天见过的安养院住持快贤。
只是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宝相庄严、红润年轻之态。
他身上的袈裟依旧,但那张脸已扭曲得如同妖魔鬼怪,皮肤大块大块地溃烂流脓,紫黑色的脓液顺着肥厚的下巴滴落,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味。
眼眶深陷发黑,眼珠浑浊不堪,布满了红血丝。
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行将腐朽却又试图死死抓住最后一点生机不放的疯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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