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三次黑暗的侵蚀
“滴——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声音，在特护病房里不断地回响。
两天了，这声音仿佛是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病床周围，几位资深的医生眉头紧锁。
反复比对着手中一沓沓最新的检查报告，低声交流着，语气充满了困惑和无力。
“太奇怪了……生理指标全部趋于稳定，甚至比正常人要好上很多很多。”
“脑电波显示大脑皮层活动非常活跃……可为什么就是不醒？”
“神经系统反馈正常，激素水平也正常……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昏迷病理特征。”
“姜先生，我们……真的尽力了。”
为首的医生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看向一旁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的姜振山，语气沉重而带着歉意。
“姜小姐的身体状况，从医学角度看，没有任何问题。这种持续性的深度昏迷……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
“只能说，很像是植物人，但却完全不一样，实在找不到明确的病因和有效的促醒方案。”
姜振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
“……我，知道了。谢谢……各位医生。”
医生们带着无奈和同情陆续离开。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姜振山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烟盒，指尖颤抖着抽出一根。
但目光触及病床上女儿苍白安静的面容，又猛地顿住，将烟塞了回去。
颓然坐倒在旁边的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耸动。
秦阳一直沉默地倚靠在病房门口，一言不发。
两天来，他也是几乎没有合眼，甚至就连平时与赛文的训练都没有开展过哪怕一次。
内心的煎熬远胜于任何一场战斗的疲惫。
他看着姜程昕毫无生气的样子，看着姜振山瞬间佝偻的背影。
一股沉重到无法呼吸的内疚感升起。
他总是觉得一切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总觉得只要有自己在就不会出任何问题。
但当问题真的出现时，秦阳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无力。
他清晰地感应到，自己留在姜程昕体内的守护光印还有三道依旧完好无损地存在着，能量充盈。
它们守护了她的身体免受致命伤害，却似乎无法触及她此刻沉寂的意识。
她的意识到底去了哪里？是陷入深沉的自我保护？
还是……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困住了？
“姜叔……”
秦阳的声音同样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歉意，打破了此时的沉默。
“对不起……是我让程昕守在那里的……是我……”
姜振山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秦阳，眼神里交织着痛苦、疲惫，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复杂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在努力的平息自己的情绪：
“……嗯，我知道。这事……不怪你，小秦。这是……她的选择。”
他顿了顿，疲惫地挥了挥手。
“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秦阳看着姜振山，喉咙发紧，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胸口。
他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默默地退出了病房。
刚轻轻带上房门，转身就差点撞上一道靠在对面墙壁上的身影。
伽古拉。
他环抱着双臂，背脊挺得笔直，但眼神却异常阴郁。
那双总是透着邪气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和秦阳与姜振山如出一辙的红血丝。
他没有看秦阳，只是侧着头，目光空洞地望着走廊尽头冰冷的白墙，仿佛陷入了某种极其不愉快的回忆。
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秦阳停住脚步，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
没有言语，但视线在冰冷的空气中短暂交汇。
伽古拉的眼神里，没有往日的戏谑，只有一片深沉的、压抑的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他救下了她的人，但却似乎没能完全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秦阳读懂了伽古拉此刻的心情，并不比他好多少。
秦阳朝他微微颔首，伽古拉也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下巴，算是回应。
两人都清楚，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
秦阳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医院。
他打算先回黑潮基地找格尔曼博士。
姜程昕的情况太过诡异，他必须尝试寻找其他线索。
格尔曼博士毫无疑问是最好的选择。
病床上，姜程昕依旧静静地躺着，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然而，在她那活跃的大脑皮层深处，意识却并非一片虚无。
她的意识仿佛被困在一个光怪陆离、由无数破碎信息和冰冷数据流构成的茧中。
四周是飞速流淌、闪烁着幽蓝光芒的代码洪流，如同瀑布一般虚幻。
她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像碎片。
燃烧的变异兽、夏普雷星人狰狞的面孔、伽古拉挥剑的紫色寒光、秦阳关切的眼神……
但这些影像都扭曲、破碎，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她拼命地想呼喊，想移动，想挣脱这无形的束缚。
但她的意识就像被无数冰冷的丝线缠绕，动弹不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存在，感受到病房里的滴答声。
甚至能模糊地“看到”父亲坐在床边，秦阳站在门口……但就是无法回应，无法醒来！
她仿佛是坠入了最深的海沟，明明能看到水面透下的微光，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上浮。
【怎么回事？！放我出去！爸！秦阳！师傅！】
无声的呐喊在她意识的牢笼中回荡，却无法穿透那层无形的壁垒。
她被困在了自己意识的深处。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或许并非单纯的力竭，而是某种更深层、更隐秘的力量。
在她精神防御最薄弱、濒临极限的那一刻，悄然侵蚀了她……
刹那间，如同倒放的影片，姜程昕意识中所有残存的画面开始疯狂闪回、逆转！
她“看”见秦阳的身影倒退着走入病房门；
夏普雷星人被斩成两半的残躯如同磁铁般吸合，伤口瞬间弥合如初；
焦黑的熊尸、破碎的鳄兽、嵌入废墟的虎兽，它们扭曲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竟从死亡中重新站起，眼中燃起比之前更凶戾的光芒！
然后——
砰！哗啦——！
所有的画面，连同那些如同冰冷瀑布般流淌的幽蓝数据流瞬间化作亿万片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碎片。
彻底崩解、消散！
无边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再次汹涌而来，瞬间吞没了她意识中最后一点光亮。
绝对的寂静和虚无包裹着她，仿佛坠入了宇宙诞生之前的深渊。
不知过去了多久，是一瞬？还是永恒？
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同挣扎的萤火，在黑暗中重新亮起。
紧接着，是第二缕、第三缕……光芒汇聚，投射出一片片光怪陆离、完全陌生的画面碎片。
强行塞入姜程昕的意识！
燃烧的天空，如同被熔岩撕裂的幕布，映照着大地上无数倒塌的、风格奇异的宏伟建筑的残骸。
巨大到遮蔽天日的恐怖阴影在火云中翻腾，投下令人绝望的压迫感。
无穷无尽、如同潮水般涌动的、看不清面目的高大战士的身影。
沉默地冲向毁灭，又在毁灭中化为齑粉……
空气中弥漫某种古老到无法言喻的悲伤气息。
姜程昕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块脆弱的布帛。
被这些狂暴涌入的、充满毁灭与悲怆的陌生记忆疯狂撕扯！
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让她在意识的牢笼中疯狂地捶打自己的“头颅”，发出无声的尖啸！
然而，越是挣扎，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越是汹涌！
一张、两张……十张、二十张……一百张……无数张！
冰冷的巨大石像在火光中沉默；
一道孤傲的、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黑暗与强大气息的巨人身影在无数毁灭的场景中若隐若现；
另一个女性形态的巨人身影，似乎总是伴其左右。
她的眼神时而狂热，时而哀伤，最终化为刻骨的怨恨与冰冷……
这些画面如同最狂暴的洪流，冲击、淹没着姜程昕仅存的自我意识。
嗡——！！！咔嚓！砰！
终于，这庞大的、不属于她的记忆洪流也达到了极限！
所有的画面碎片如同承受不住重压的琉璃镜面，同时爆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再次化作漫天光屑，彻底湮灭！
黑暗，第三次降临。
但这一次，黑暗不再仅仅是虚无。
她面前的“空间”，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舞台的幕布，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拉开。
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她静静地悬浮在绝对的黑暗背景之中，身形被一件宽大的的黑色长纱完全笼罩。
长纱的质地如同流动的墨，边缘似乎融入周围的黑暗，又仿佛自身就是黑暗的源头。
长纱包裹着她，勾勒出一个模糊却曼妙的身影轮廓。
看不到面容，也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难以言喻的哀伤与怨恨的气息，笼罩了姜程昕的意识。
在这气息面前，姜程昕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所有的挣扎都失去了意义。
长纱之下，似乎有一道目光穿透了时空的阻隔，落在了姜程昕的意识之上。
那目光并非恶意，却带着一种审视，一种仿佛在无尽孤独中终于发现了某种微弱共鸣的惊喜。
姜程昕的意识被这目光锁定，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包裹。
她能感觉到自己并没有被这黑暗彻底吞噬，反而像是被一种更强大的、同样被囚禁在黑暗深处的力量。
小心翼翼地收容、保护了起来。
只是，这保护她的“容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无法挣脱的牢笼。
她被困住了，与这个神秘的黑纱女人，一同困在了这片意识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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