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汉阳夺佃
迈过王府仪门的高槛步入北王府,果见王府一进院搭起戏台唱戏。
彭刚不止自己看剧听戏,不少北殿军政高层,尤其是农会中人,或坐或站,聚拢在彭刚身边看剧听戏。
这一幕还是让左宗棠颇感意外,左宗棠微微一怔,启齿说道:“殿下好雅致啊。”
“左先生和郭知县来得正好,随我一同听听戏。”彭刚示意左右在他身边摆上两张太师椅,请左宗棠和郭崑焘就坐。
“谢殿下赐座。”左宗棠谢过彭刚赐座,痛痛快快地于彭刚左手边就坐了。
忧心忡忡的郭崑焘迟疑不定片刻,谢过彭刚彭刚赐座,不情不愿地走到彭刚右手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落座没多久,犹豫不决的郭崑焘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劝彭刚道:“殿下,湖南尚有清廷的强军悍卒窥伺武汉三镇,汉阳反对殿下《耕者有其地法令》的声音很大,人心思变。眼下仍是内忧外患之际,殿下还是少听些戏,专注军政事务为好。”
“汉阳那边的事情我知道,我写的这几出戏,正是给汉阳农民看的。”说着,彭刚对身侧的王大雷说道。
“大雷,将你这些天在汉阳调研到的情况,说给左先生和郭知县听听。”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江夏清分田地进入尾声的这些时日,彭刚让王大雷带领一个清田小组到江对岸的汉阳考察调研,以为后续的汉阳清分田地做准备。
当然,考虑到调研清田小组成员的人身安全,王大雷他们主要是在相对安全的,汉阳府府城周边的村子进行调研。
不过这也够了,这一时期中国地主兼并土地,控制乡民的手段大同小异。
汉阳其他地区的情况和府城周边的乡村大差不差。
王大雷应了一声,略略整理了一番思绪,开口总结说道:“乡绅对乡民之驯化,其法主要有四:一曰倡天命,日日使耆老言说富贵天定,贫贱自成,感恩戴德之论。纵使佃户长工终年饥肠辘辘,食不果腹,亦只道自家命格低贱,不敢怨怼田主。
二曰施小惠,青黄不接时借些陈谷烂米,待收成时取倍蓰之息,还要教乡民叩头谢恩,只道主家东家慈悲全活了他们一家性命,名利双收。
三曰挟宗法,凡有躁动者,便以败坏族规斥之,开祠堂、告祖宗,使其亲族皆共唾之。更使乡塾童子皆诵饮水思源,租田当报,经年累月浸淫,则佃户视田主如日月,虽饿死犹道自家懒惰!
四曰挑拨分治,专挑那些佃户里眼皮活络的,或是多与他两成谷糠,或是许他儿女进院帮工。这般施些小恩小惠,便教他们自以为高旁人一等,争相告密表忠。
纵有些想闹事的,也先自家撕咬起来。如此,纵有外乡人来煽风点火,也是一盘散沙,成不了气候。
现今那些汉阳佃户长工,但闻减租、清分田地等词句,反倒比他们主家东家更惶急,担心主家东家来年不佃租田地与他们,生计无着。
更不敢与我们接触深谈,担心为族人乡人所猜忌唾弃。”
对于地方乡绅如何操弄贫苦乡民,曾在紫荆山给王家三兄弟之一的王大作当狗腿子的王家旁支子弟王大雷很有心得。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汉阳乡绅控制地方的手段,和王作新控制紫荆山大差不差。
无非是通过高额地租、高利贷盘剥等手段,制造人身依赖与债务枷锁,实现经济控制。
宣扬命定论,塑造恩主形象,模糊其剥削者的本质。让佃农长工们觉得自己能吃上饭,是地主赏饭吃,离开了地主,佃户长工们就无法生存,实现思想上的麻痹。
最后再以“同宗同族”的宗法观念来调和、掩盖阶级矛盾,对不服从的农民施加宗族制裁,使其在一辈子生活的乡村这个小社会中难以抬头立足。
王作新当初基本就是使这些手段控制住紫荆山的那些穷骨头和族中旁支。
王大雷仍旧清晰地记着,他们王家族规第七款便是欺主叛道者,剁趾除籍,死后不得入祖坟。
若没有上帝会这个变数,王作新现在十有八九仍旧是紫荆山的土皇帝。
“殿下是想以戏开智,让汉阳贫苦乡民明白《耕者有其地法令》的好处?”
听王大作这么一说,又看了一小段戏,左宗棠很快明白了彭刚编排这些戏剧的用意。
若以寻常方式下乡宣讲《耕者有其地法令》的好处,汉阳贫苦乡民确实很难听得进去。
让戏班子下乡唱戏宣传,效果确实会比单纯的说教更好。
这么看来彭刚这几天在王府编戏听戏并非是丧志享乐之举。
“是属下误解殿下了。”郭崑焘面带愧色,向彭刚致歉。
“无妨,有则改之,无则嘉勉嘛。”彭刚淡淡地说道。
“属下这些天也听说汉阳乡绅反心重,有不轨之举,殿下打算如何应对处置汉阳乡绅?”郭崑焘说道。
“不是所有汉阳乡绅都是劣绅,被裹挟其中,反对咱们耕者有其地法令的乡绅也大有人在。殿下要开办行政学堂,正是用人之际,不宜一棍子打死。”
郭崑焘对汉阳乡绅的心态较为复杂。
不处理吧,耕者有其地的法令难以推行落实。
全处理了吧,又担心后续开办的学堂招不够人。
毕竟从零开始将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培育到具备基本文化素养,能识文断字的水平,时间成本过于高昂。清廷不会给他们这么长的时间。
“我再缺人,缺宁可空着也不会用劣迹昭彰恶绅。汉阳乡民们不是一条心,容易被挑拨各个击破。汉阳乡绅们也不见得是一条心,亦可分化瓦解,各个击破。”彭刚沉声说道。
“明年开科的消息我已经放了出去,若许支持耕者有其地的汉阳乡绅每户留一顷中田之地,结果又会如何?”
汉阳的大地主在彭刚驻防汉阳城期间基本已经被消灭,现在有能力组织团练武装闹事的乡绅,以中小地主为主。
中地主和小地主、富农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
划出一顷的界限,至少富农不会跟着反对北殿耕者有其地的政策。
部分拥地较少的小地主,也会权衡跟着那些中地主和北殿对抗值不值得。
“汉阳乡绅们自个儿也会撕咬起来。”左宗棠很快反应了过来,“殿下是想除中户,留小户?”
“中户若识时务,不反对我们在汉阳推行耕者有其地法令,交出多余的田地,我也愿意留他们一条活路,就看他们知趣不知趣了。”彭刚冷声说道。
1851年十二月中旬,汉阳蔡甸。
以王树坤为首的蔡甸地主相继夺佃,不再佃租土地。
被夺佃的蔡甸佃农们愁眉苦脸,惊惶不安。
地主富户们家中有存粮,田地撂荒尚能支撑几年,保全家衣食无忧,再不济也能花银钱买粮度日。
可他们这些佃户,除了种地,获得交完租子后剩下的余粮外,几乎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
一年没地种,一家老小都要跟着断炊。
实在无计可施的蔡甸王家的佃户长工们纷纷聚集到带头夺佃的蔡甸地主王树坤门前,向王树坤讨要说法。
面对王家大宅外前来讨要说法的三百来号或是王家,或是蔡甸其他地主家的佃户长工们。
手握四百来号乡勇护院的王树坤一点也不慌张。
成竹在胸的王树坤打开院门,不等蔡甸的佃农们开口询问王家为何带头夺佃,不给他们这些蔡甸佃户长工们活路。
王树坤便已老泪纵横,向眼前的这些蔡甸佃农们大倒苦水,打起了感情牌:“要说蔡甸附近这十里八乡,谁像我们王家这般心软?
王二狗,去年你家小子病重,你凭良心说,是不是我王家借你八斗米渡过难关?虽说利钱是规矩.可终究是救急不是?要换了别家,早把你那破屋抵了!”
王二狗忙插嘴帮腔道:“可不!王老爷真是活菩萨!咱村张老四前年欠刘举人一家租子,可是被刘举人的家人活生生打断了腿哩!
王树坤微微颔首,对王二狗的表现很满意:“将心比心嘛。你们佃户种我的地,我自然要担待些。说句托大的话,没有我们这些东家赁地给你们,你们喝西北风去?这就是老天定的规矩,主仆相得,各安天命。
王二狗讷讷地问道:“老爷恩德,我们都记着哩,往年咱们佃种王老爷的地种的好好的,也没短王老爷租子,今年缘何不把地佃给咱们种了?”
王树坤痛心疾首地摆摆手说道:“这和租子没关系,你们可曾听说北王江夏县清田一事?”
“听到些风声,可这和咱们汉阳县有何干系?”王二狗故作不解道。
“关系大着哩。”王树坤解释道。
“北王马上就要派清田队到咱们汉阳清田!把汉阳的地变成他的王田,我们王家原来的那些地,都是北王的王田啦。北王要将他的王田分给那帮子广西佬和湖南佬,我又岂敢擅自做主,把北王的田佃租出去?
北王要是怪罪起来,我们王家可担待不起。还望乡亲们理解我们王家的难处。”
“北王折腾完江夏,又来折腾咱们汉阳!”
“说什么均分田地,还不是将地都分给了跟他打江山的那帮子广西佬和湖南佬。”
“对!凭什么把咱们湖北的地分给广西佬和湖南佬!”
“北王这是不给咱们这些种地的活路,把咱们汉阳人往绝路上逼啊!”
“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没田种,都怪北王,不干王老爷的事。北王既不肯给咱们活路,横竖都是个死,与其等死,咱们不如去武昌闹上一番!兴许能搏出一条活路,让他收回成命。”王二狗撺掇道。
王树坤趁着这话头,表示愿去武昌请求北王收回成命,不在汉阳施行耕者有其地法令的,王家不仅给一斗半口粮帮他们渡过难关,还雇船送他们去武昌,路费全由王家一力承当。
佃户们犹豫了一番,半数以上的佃户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前往武昌向北王请命。
蔡甸夺佃之风一开,汉阳其他地方的地主相机效仿,夺佃之风迅速席卷汉阳地区。
愈来愈多佃农、雇佣在各处地主狗腿子们的鼓动带领下,打着反对清田,反对耕者有其地法令的口号。
或是乘船沿汉江东下,或是步行,试图前往武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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