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历史的矛盾（3k4）
沙龙的主会场是一间光线明亮的大厅，高大的书架沿墙而立，堆满了泛黄的典籍和新近出版的期刊。
佩雷斯领着阿芙拉和玛蒂亚进来时，陆然同样也在观察着周围。中央一张巨大的橡木桌旁，已经坐了五个人。
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一位花白头发、略微有点谢顶的老人，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滑到了鼻梁中段，让他看人时总要微微抬下巴。这个应该就是所谓的艾尔教授。
教授旁边，坐着一位衣着格外考究的年轻贵族，纤长的手指正随意地把玩着一只金质单边眼镜。见到阿芙拉一行，他立刻绽开笑容，熟稔地挥手。
“阿芙拉小姐，这边有空位！”
然而阿芙拉只是礼貌地瞥了一眼，微微颔首，就挪开了视线。
陆然偷摸着打量着，本来还以为这家伙是阿芙拉的好友，但是如果是好友，以阿芙拉前面对玛蒂亚的态度就没有不搭理的可能。
现在看来似乎更大概率像是……某位追求者？
接着是一对年轻男女，正凑在一起低声谈笑，举止亲昵，看上去对即将开始的沙龙分享似乎兴趣不大。
最后则是一个看上去气质最为特殊的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皮肤看上去粗糙，脖颈处往下隐约能看见些许旧疤。
他端坐着笔直，双手五指交叉压在面前，低着脑袋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面前的桌布，既不像是贵族，也不是像是商人，反倒是有点像是……社会人。
陆然有些好奇对方的身份，毕竟这家伙怎么看都有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佩雷斯在桌边停下脚步，脸上挂着温煦的笑容，声音清晰而友好：
“辛苦大家远道而来。我已经备下了便餐，咱们可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互相认识一下，缓缓精神，等会儿再请艾尔教授为我们分享他的相关理论。”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示意侍者开始上菜。
听到这话，本来还有些疲惫的阿芙拉顿时眼睛一亮，长达四小时的马车颠簸，即使是舒适的私人车厢，也让人不禁感到腿脚有些酸麻。
而且午后出发，现在也确实到了快要晚饭的时候，腹中隐隐有些空乏。
“阿芙拉小姐、玛蒂亚小姐，请坐。”佩雷斯为她们拉开两张相邻的座椅。他自己则体贴地坐在了玛蒂亚的另一侧。
侍者无声地上前，将温热的餐巾和清新的柠檬水分别放置在客人面前。
晚餐确实如佩雷斯所言，是精心准备的简单餐点：开胃的清炖野菌汤香气扑鼻、主菜的嫩煎鳟鱼配着翠绿的时令蔬菜、还有小巧的香料烤鸡，配餐是松软的可颂面包和几款精致的小点心。
用餐开始佩雷斯熟练地掌控着氛围，他转向艾尔教授，语气关切：“教授，路途辛苦了，这汤不错，您尝尝合胃口吗？”
艾尔教授乐呵呵地喝了一大口汤，抹了抹嘴角：“嗐，我一个老骨头，路上眯了两觉，精神着呢！倒是能赶上一顿热乎饭，比啃干面包强多咯！”他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块鱼肉，吃得十分畅快。
另一边，那位精致的贵族青年显然还不死心。他边优雅地用叉子切割着烤鸡，边频频朝阿芙拉搭话。
“阿芙拉小姐最近似乎很忙？几次舞会都没见到你的身影，大家可是很怀念你那优美的舞姿。对了，尝尝这个鳟鱼，味道非常好……”
阿芙拉用面包蘸了点自己盘子里的汁，客气地回应：“确实有事在身……嗯，鳟鱼也很新鲜。”
她说完，立刻微微侧身，替旁边小口喝汤、显得胃口不佳的玛蒂亚夹了一小块烤得金黄的鸡肉，低声道：“玛蒂亚，别光喝汤，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那对年轻情侣正互相分享着盘子里的食物。女孩拈起一块小点心，送到恋人嘴边，甜蜜地低语：“这个玫瑰馅儿的很特别，你尝尝？”
桌尾那位气质精悍的中年男子一直沉默地用餐。他切肉动作利落，咀嚼时腮帮的肌肉微微鼓动，叉子放下时几乎没有声响，目光始终低垂，只在艾尔教授偶尔说话时抬起眼皮快速瞥过。
大家基本都默契地没有率先开启相关话题的讨论，毕竟都担心进食会影响交流节奏。
阿芙拉的手包里，陆然嚼嚼嚼的吃着小块递过来的美味烧鸡，忽然听到有人提问。
“对了，恕我冒昧……”那位时髦的贵族青年见阿芙拉无意攀谈，神色微黯，随即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位沉默的中年男子身上，“不知道这位先生是……”
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精悍男子挤出些许笑容。
“摩尔少爷临时有事来不了。正巧我对艾尔教授的知识分享也十分感兴趣，便厚着脸皮求了份请柬过来听听。”
闻言众人了然，眼神都多了些许莫名。
如果是摩尔那家伙就没什么意外了，说是说有些事情，但是大概率又是没钱了，于是将名额卖了出去。
这些也是不少落魄贵族常做的事情。
对此佩雷斯也并不在意，只是轻轻笑道：“非常欢迎。”
晚餐就这么在还算融洽的闲谈中结束。侍者安静而高效地撤下餐盘，换上了冒着热气的咖啡、醇香的红茶和一盘诱人的新鲜水果。
佩雷斯轻啜了一口红茶，然后放下杯子，用手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脸上依然挂着那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但声音清晰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聚拢：“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吧？那么艾尔教授……”
他微微侧身，向教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可以开始了。”
艾尔教授闻言，立刻放下擦嘴的餐巾，他清了清嗓子。
“诸位，”艾尔教授的声音带着温煦，“非常荣幸能在佩雷斯先生的邀请下，与诸位一同探讨一些……嗯，我们历史记载中那些挥之不去的疑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边年轻的听众们，尤其在那位气质精悍的中年男子脸上停留了片刻。
“我们都知道……”艾尔教授双手十指交叠，放在桌沿，“我们的历史教育告诉我们，从农耕到铁器，再到如今辉煌的蒸汽机、气动管道和精密机械，人类文明经历了漫长但清晰的、一步一个脚印的发展过程。我们引以为豪的科学理性，正是建立在这种进步的逻辑之上。”
众人下意识点头。
“然而。”教授话锋陡然一转，拿起他的另一本书《王国崛起：不列颠》，“诸位知道我的书，都讲一件事，历史不是一条线！”
他用手指敲着书封，“翻开任何一本官方教科书，上面都写着工业革命是人类智慧的必然爆发。嗯，乍一听，不错啊！蒸汽机、火车啊，气动装置多巧妙！可你细琢磨一下，它就站不住了！”
他声音开始压低：“人类花了十万年才学会用火，然后用一万年造出轮子……可是突然——嘣！一觉醒来，我们就会造火车和纺织机了？’”
他耸了耸肩，声音忽然多了几分轻松：“这不合理啊！就像你家小孩昨天还在捏泥巴，今天突然写了一本畅销全国的小说，你难道不疑神疑鬼？”
不是每个人都看完了艾尔教授的书，不过听到了这个开场白，哪怕是原先有些走神的那对恋人都来了些许兴趣。
艾尔教授继续道：“正是我辈历史研究者，在那些古老文献的里发现了太多无法用这个平滑发展论调解释的事情。”
他微微前倾身体。
“就拿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来说，各位知道石丘巨环的巨石阵吗？”
看到阿芙拉快速点头，艾尔教授继续道：“数十块巨大的玄武岩，每一块都重逾百吨，被一种令人费解的精密度切割、打磨，甚至部分表面呈现出一种光滑的近乎晶体化的质感。
最奇特的是，其中一些石块的方位，经过精确测绘，竟与遥远星辰在特定年代的天象轨迹惊人吻合！”
阿芙拉听得眼睛发亮，玛蒂亚的悲伤似乎也暂时被好奇压下了些。佩雷斯微笑着，安静地品着红茶。那个精悍的中年男子则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们的正史记载说它是一支古老部落的祭祀场所。”艾尔教授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嘲弄。
“祭祀！一支连铁器都未能熟练掌握，甚至难以保证生存的古老部落，需要如此庞大工程来表达对神灵的敬畏吗？
更关键的是他们如何办到的？用石头敲石头？用木棍撬动？在荒凉的大漠腹地，没有任何水利可借，没有任何现代大型机械的祖先！这解释……太过苍白无力！”
阿芙拉忍不住小声道：“难道……真有失落的文明？”
“失落的文明？”艾尔教授呵呵笑了，“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阿芙拉小姐！但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技术！”
“再看我们的历史记载。有那么几段被称为迷雾时代或黄金黄昏的模糊纪年。文字记录语焉不详，充斥着英雄传说等如今被视为神话的元素。
而恰恰在这几个被正史刻意模糊的时代之后，紧接着就是大规模的文明重启，建筑风格突变，技术体系似乎被重置，大量的知识空白点出现。”
教授的声音充满暗示：“想想那些被归为前人幻想的神话英雄事迹。那些移山填海，操控雷霆的故事。如果只是幻想，为何会如此集中地出现在特定的断点之后？而它们与那些奇观存在的年代，是否又有某种微妙的对应？”
他双手摊开：“这不得不让我思考，我们的史书是否只展现给我们想要看到的部分，剩余的部分是否被我们刻意遗忘，甚至……被涂抹掉了？”
阿芙拉忽然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所以……教授您的书才被抨击、被封禁？”
艾尔教授闻言两手一摊，笑呵呵的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们说我的理论是妖言惑众，可真相是什么，谁知道呢。”
短暂的静默笼罩餐桌。就在这时，那个一直静默如石的精悍男子缓缓抬起头：“所以教授，您认为那些幻想中的故事，有没有可能是真的？我的意思是……神秘学……是不是存在过？”
本来偷听的津津有味的陆也只是一愣。
这聚会还能聊到这玩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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